《小张》

一

“在这里写下您的身份证号，然后在划线处签字，表示您确认所选购的服务内容。”

销售员的声音把我从一阵恍惚中惊醒。这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出一层闪光的绒毛。他的表情既专注又职业，但我依然能从眉宇间读出一丝欢愉。

雨从旁边的椅子探过身来，握住了我的左手。我转过头，正好看到她微微一笑，眼角间闪过一阵泪光。

二

“今天是周日吧”雨一边擦地一边问我。

“是啊，一周一周过的好快。”我放下电视遥控器随口答到，余光中的雨停顿了一下。我赶忙说：“快8点了，差不多别干了，过来等着吧。”

“哦，这么快。那我去换下衣服。”

我把电视关成静音，走到镜子前，拿起梳子理了理头发。然后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上周然然有考试是吧？没说两句就挂了。我看这孩子又瘦了，还老念叨着要减肥。”雨在卧室里唠叨着。

“你管得还挺多。现在的女孩儿都要减肥。她要是太胖了你不是更操心。”我随口答应着，登录了聊天软件。周日大清早，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好友在线。老周、永建，这都是和我一样睡不着的老家伙，还有个二十四小时在线的小张。然然的小猫头像依然是灰色的。我抬头看看表，7点43。

三

“好了，小张，我回来了。我们接着聊？上次说到哪儿了？”

“您喜欢看电影吗？”

“哦，对。一般吧。以前没时间嫌麻烦，现在嫌吵。”

“喜欢哪一类呢？”

“也不好说，哪种类型都看。别太闷就行的。”

“能说出几个喜欢看的电影吗？”

“恩，一下子还真不好想……比如《秋娘》、《环太平洋7》，老电影像《泰坦尼克号》之类的。”

“有没有记忆深刻的台词和桥段呢？”

“You Jump, I jump，算吗？呵呵。”

四

“还有这里，也要签字，表示您已知晓本公司产品的隐私保护条例。这一点也是所有客户都关心的。不过请您放心，我们做为联合国授权的独立法体公司，不受任何国家和政府的管辖。没有任何人能获取和改动您的资料。”销售员继续试图用程序化的语言来掩饰他的兴奋。

我机械地签着字，默默地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谁会来偷我的资料呢。

“最后，请您再核实一下所有信息。我们是按照功能和受益人的人数收费的。受益人比较简单，以后如果您还想添加其他人，只要再补交相应的费用就可以了。但是功能这一块得仔细考虑清楚，因为一旦确认我们就要收集相应的资料。以后就不好改动了。”

我看了看三个被勾中的选项，又抬头看了看雨。“没问题，就这三项吧。”

“好的。我们再确认一下，文字、声音和视频，对吧？”

“是的。”

五

叮咚！叮咚！然然发来了聊天请求。

雨慢慢的把鼠标挪到接通键，用力点了一下。她每次点鼠标都是这样，有一种莫名的庄严感，让人忍不住想笑。

然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家居服，长长的刘海斜在左边，用一个黑色的小卡子别住。脖子上带着银色的项链，挂坠是一片银色的叶子。那是她的前男友去年生日送的。然然说，男友虽然变成前任了，但东西又没错，还是可以继续发挥余热。

“爸妈，今天我们这里热死了。预报有122度！你让我算算，减32乘九分之五，快40度了吧？所以我一天就没出门，在家窝着。爸妈你们怎么样啊？”

“我们都好，你爸和你一样，也喜欢在家窝着。我还是每天去跳舞。你爸就在家玩电脑，我让他出去和别的老头聊聊天打打牌，他也不愿意去。你帮我说说他，他听你的。”

“哈哈，妈你就别逼着爸出门了。他一辈子都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在家里算是话最多的时候了。而且我看我爸气色不错，妈你瘦了，是不是跳舞太辛苦了。不过爸你颈椎不好，少玩点电脑吧。”

“好好，我会注意的。然然，你上周说有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啊！别提了。那个死变态Mike Chang，出的考题我们连题都看不懂啊。Laura说她拿到卷子写了名字就想交卷了，我还好，好歹坐到收卷……”

六

“小张，我的事情都跟你说的差不多了。跟我聊聊你吧。”

“我？我哪有什么可聊的。”

“也对哦，我又糊涂了。”

“呵呵。”

“哈哈，你学会我这个呵呵了。这是古代的用法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流行回来了。”

“你说的也是。”

七

和雨走出来冷气充足的大楼，一阵热风吹来，不禁咳嗽了两声。雨拍拍我的胳膊，拉着我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坐在车里，打来空调，我又拿出了刚刚签过的文件。厚厚的一沓。前两年退休的时候看到过自己的档案，也是这么厚的一沓。当时还在想，这辈子一个牛皮纸袋就全装下了。

“走吧，咱们回家吧”。雨拍了拍我的手，轻轻的说。

“恩，回家。”

八

“张先生，张先生，您醒一醒。”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不由闭上眼皱了皱眉。

叫醒我的是一个中年人。看到我皱眉，他向后退了退，放低了声音，缓缓的跟我说：“张先生，我是AIM公司的法务人员。今天来是要完成您在两年前和本公司签订的一项虚拟生成业务。”

“根据这项业务合同，您委托本公司以网络聊天和二十四小时视频监控的方式记录您的个人信息和生活习惯，并以此为数据库生成了聊天机器人。根据我们当时签订的合同和您的身体状况，这项工作已经不太适合继续进行下去了。我今天来，首先是要和您确认一下，是否可以终止这项业务，并以现有的数据定型聊天机器人？”

我觉得右手被紧紧的握了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握了握雨的手，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第二项业务，是启动这个聊天机器人，并保持它在您当时确定的唯一一位受益人，也就是张然女士的聊天群里时刻在线。这个机器人将以所记录的信息为基础，模拟您的方式和张然女士聊天。聊天的方式包括文字、语音和视频。”

我点了点头。

中年人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雨，有低头问到：“您确认只有张然女士一位受益人，对吗？”

我又握了握雨的手，点了点头。

中年人继续说到：“在这里我要向您告知，根据本公司的规定，我们有义务将服务内容告知张然女士。也就是说，她知道和她聊天的是一个AI机器人。”

“我们都知道了。”这次，雨替我做出了回答。

“好的，张先生。现在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您通过指纹解锁聊天机器人，从此他将正式上线。张夫人，对不起，根据法律规定，这必须由张先生自己完成，不能由您辅助。”

我转过头，对雨笑了笑，轻轻挣脱开她的手。我抬起双臂，摸索着屏幕，就像几十年前抚摸着那个婴儿的头发。扫描、确认、解锁。

在美国佛罗里达的一个公寓里，然然的好友列表闪了闪。老张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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