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

张月，中国人民大学一名不会记账的会计专业硕士毕业生，中国人民大学科幻协会前副会长。在学校的绝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到哲学院、国学院、文学院、历史学院等院系蹭课。平时外出一般去博物馆、美术馆和逛庙，偏好户外骑自行车、爬名山大川这种可以吸收天地灵气的活动

在结束对张月的采访时，我仿佛像是上了一场科幻文学与社会学、哲学、自然科学等学科融合的一堂课，因为她对于科幻作品与这些学科之间的联系有着自己的看法，并能形成自己的理论。她回答我采访问题的内容也足够我好好消化几天了。

或许这一切都与她喜欢看社科和政治哲学方面的书籍有关，她在科幻协会里负责写作组的出题和评点，出题则一般是理论的反向操纵，比如 “玩失踪的人” 讨论无孔不入的社会监控，“讲故事的机器人”讨论文学和机器之心，“外星医疗”讨论现代西方临床医学之外的可能性，等等。

她中学时代开始单行本偏好反乌托邦题材或厄休拉·勒古恩这类作家的带社会实验性质的作品。她说自己算不上是正统的科幻迷，不管是科学技术还是社会实验，她都喜欢偏硬的科幻，理论内核必须靠谱，技术炫酷倒在其次。

在中国这一波科幻作家里，她最喜欢柳文扬。她说：“柳公子的作品拥有非常少见的温暖和幽默，每个短篇都有非常奇妙的脑洞，专心处理一个核心问题，谋篇布局节奏极佳，打趣间闪耀着天才的光芒，后来调去《奇幻世界》，各种专栏写的也是旁征博引，清晰有趣。如果他活的长久，未必不能达到道格拉斯的境界”。

以下是对张月的采访实录：

你平时有过科幻小说的创作吗？如果创作的话有什么样的创作原则吗？

平时不怎么写作，会在聊天中跟人讲故事。如果创作，原则是：清醒，且理论目标是“不浪费一个字”。写之前、之中、之后必须问自己，从选题到文体到文风到人称到结构“为什么这么选择”；

对于短篇，必须明确“我要处理掉的核心问题是什么”（我倾向于处理具体的理论问题，比如在亲朋异地、智能医疗的未来，悼亡仪式可能是怎样的），故事必须是完整的，设定必须清楚。读者看不出你写故事的动机和背景，没关系，但如果读者连这个故事来龙去脉都没看明白，那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判断为作品本身写的有问题。

最近可能自己写点笔记小说之类的奇闻怪谈，并思考一下协会写作组的选题。

对于“科幻”这个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你是怎么定义科幻的？

科幻的定义，首先是个科学哲学的问题，因为不定义“科学”，就无法定义“科幻”。

因为科幻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照顾到内容的丰富性和思想的深刻性，我倾向于扩大定义，即包括至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甚至哲学，只要其内核是经得起理性检验的理论，定义清楚，逻辑自洽，那无论是基于政治哲学、社会学、人类学甚至宗教学、心灵哲学的，我都认可。现在倾向于把科幻小说当做大型思想实验，反过来也可以把论文当科幻小说，比如普特南的“缸中之脑”。

那你是怎么看「缸中之脑」这个思想实验的？

嗯，这背后的哲学传统是心灵哲学里一个重大问题：外部世界是否存在，大概该问题在笛卡尔“我思故我在”之后最著名的思想实验。因为神经科学等的发展，这个实验比笛卡尔的实验更简明有力，具画面感和貌似合理性，给人造成的冲击也更大，我们也可以想象当VR甚至脑上传发展到一定程度，会有哲学家提出更惊人的思维实验。与“缸中之脑”类似，或者由“缸中之脑”引出的科幻作品也是数不胜数，最著名类似黑客帝国。

你认为科幻小说的创作，哲学能够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吗？

很大的作用，哲学不仅提供了大量的脑洞，比如刚才提到的缸中之脑，还提供了大量经典论证和成熟理论，可供科幻作家借鉴和引用，（反）乌托邦题材的作品需要政治哲学的支持，探讨科技与社会关系的作品需要科技哲学，探讨转基因、克隆人等题材需要伦理学，探讨人工智能又需要心灵哲学，等等。

一些科幻作品甚至仅靠围绕一个核心哲学问题就能独立成篇，《科幻世界》早几年有一篇完全从贝克莱的哲学来的，就写某一个时刻全球的人都闭上眼睛，这就是在探讨感知和对象、世界和观测的关系。

初次担任这些赛事的评委感觉怎么样？更喜欢看到什么类型的作品？

担任这次评委的感觉就是：累！（投稿作品太多了！）在评选作品过程中选题得当，完成度高，内核靠谱，文学性佳的作品更能打动我。如果故事残破、结构失衡，文体不当，那我一般判断为作者缺乏对受限字数作品的整体把握，但是高校社团的投稿质量普遍高一些。

就本次大赛来看，你认为目前的国内原创科幻小说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阶段？

仅就本次比赛而言，基本还在点子文学和儿童文学阶段，这与比赛以短篇为主也有关系。大家比较倾向于好莱坞套路，而且热衷结尾翻转，但经常操纵不好，显得生硬。主要问题有以下三个：设定不明或过大，布局不平衡，思考力度不够。另，写作者的科学素养不足，对作品内核缺乏推敲，一些作品有明显硬伤，主要有两点：情节发展缺乏内在逻辑，设想的技术在理论上不可行。

这次大赛中有没有你印象比较深刻或者是你个人比较喜欢的作品？可以分享一下吗？

我们协会的几篇都很好（哈哈，我就是会长派来打广告的），其中两篇的完成度比较高，并适合后续开发，我很推荐《堡垒》，这篇作品是写一个参加了第一次人机大战的人机融合老兵再次被唤醒，要独自镇守人类的希望方舟。这是作者沉迷网游之后，为自己喜欢的角色写的同人文，所以构思认真，感情真挚。

还有《落叶归根》是写一个为儿子报仇的老人，做了星际守灵人，护送间接杀害儿子的凶手到生态被破坏的无人地球安葬。这篇的亮点在于乡土和科技的奇妙融合，比如电子香，钛合金棺材，西方有蒸汽朋克，中国也可以有乡村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