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信玄饼》

一 糖葫芦

机器鼠干活的时候总是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阿水习惯叫它们地鼠，虽然它们还有个更好听且专业的名字：“清洁工”。

很显然，“清洁工”这个词来源于母星地球，今天阿水起得早，大约十分钟以前，公司传来消息，说有人给他办公室送来一个旧盒子。看样子像母星上的古董木器，阿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想想这些天他并没有订制什么邮件和物品。

也许是寄错了。他一边想一边把一首歌曲输入“智厨”，这年头“智厨”已能根据人类的情绪合成相应的食品，比如说输入语音，一张图，或是一段视频，一首曲子。阿水一直喜欢听这首由“地球乐库”珍藏的老歌，歌名有点拗口，叫“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阿水之所以喜欢，是因为每一次听这首歌，他也就会想起她来。

智厨似乎明白，五分钟以后，它的旋转式餐盘推出来的是糖葫芦，由一根竹签上穿起七八颗红山楂儿，每颗都裹着均匀透亮如琥珀般薄薄的蜜汁。阿水尝了一颗，赞道：“嗯，不错，是山楂的味道，可你怎么做出了这个，难道蜂蜜蛋糕或者奶油甜甜圈不好吗？”。这次智厨没有直接回答，它顶端的黑色球面晶体亮起来，光幕在咫尺间形成一副图像。

阿水看看这副图，不自禁发出“啊”一声惊呼，他瞪大眼睛，右手捂住口。

图片里有一对青年男女，在古老的城墙下，男孩把一串糖葫芦送到女孩嘴边，女孩叩齿轻咬一颗，同时一双俏丽的眉目夸张的扬起来，似乎正望向此刻的阿水。半晌，阿水还觉得嘴角微微的抽搐，某种液体湿了眼眶，滴落下来，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眼泪。算起来距离上一次流泪，即使是在第二地球“E.A”星上，也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

照片里是还在地球上的自己和艾娃，阿水去洗了洗眼睛，方才意识到，肯定又有人更新了以太资料库。

他看了看照片时间：“地球年，公元二零二二年九月十一日”。

“智厨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家伙”，离开时阿水平静的笑着说，他要赶去公司了。

他边走边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此刻，似乎连脚步也格外甜蜜起来。

二 木盒子里有什么

像大多数飞船一样，“雾”号飞船也降落在这一片新建的区域。原先，这里是荆州城的新体育场，巨大的莲花型的白色建筑，映在蓝天下，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飞船也不再像穿过虫洞时呈现出雾的状态，它稳稳的停在地面上。浑然一体的“异介子”幻化出金属质感的水银表面，在EA星，异介子早已超越了纳米科技，虽然用EA星时间计算，人类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年。雾号在左侧打开一个圆形的门，弹出一条红色台阶，几个人边说笑着边走下来。

他们是来自辐射研究院和城市建设部门的几位职员。最后下来的是阿水，也经常有像他一样的心理医生，来这里帮助人们做一些诊断咨询。

自从打开了几条便捷的虫洞，从EA星往返于母星成了极为平常的事。阿水之前作为志愿者也来过几次。但这一次，是因为一个木盒子，他还记得他几天前看到办公桌上那只木盒子时自己吃惊的表情，同事杰瑞说他当时看起来就像刚吞了一条鳄鱼。

木盒子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信息。阿水查遍了以太网也没有任何关于盒子的寄出来源，这事让他感到十分不安起来。因为他一直以为木盒子在二十多年前已经丢失了。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侥幸钻进“望远”号的时候什么物件也没带走，只带走了移民人潮中沸腾的歇斯底里的哭叫声，撕心裂肺的嘶哑的吼声，呐喊。那里面她的声音。

被人潮冲散，淹没了……

随着望远号到达EA星，EA星其实是一颗人类为了移民建造的星球，人类为此准备了许多年，它发生作用的时候，灾难也就来临。文明记录了那一天：“二零二三年十月十三日，核战危机…”这个时间是地球年。

其实母星记年和EA星相去并不太远，这也包括EA的生态环境，阿水虽不是科学技术派，但他明白，移民到EA的人们为什么要疯狂的发展科技，建造虫洞，以最短的时间来往于地球，而作为心理医生的阿水也从他这门似乎永远都会炙手可热的工作中积累了大量财富，毕竟乘坐飞船是要花钱的，他有时候觉得，也许，重建家园永远消弥不了人们的心灵创伤。

而时间的确具有某种神秘的治愈作用，当他自己的内心慢慢被安抚。

这一次木盒子的出现，又让他彻夜难眠，无法入睡。这困扰催促他再次来到自己曾经的家园，他一路幻想：艾娃，她还在…

他给计程车司机付了费，走进“蓝色家园”小区，这儿的清理工作还在进行中，但主要路面已经比较通畅了。阿水此时站在三单元的楼房门前，他相信无论多少年过去，自己也不会忘了家里的门牌号：“408”。

他取出辐射消除仪，探测为2.47Sv，这个小区基本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他按下简易式脉冲刀去除掉爬山虎和一些纠缠的藤蔓，看到门锁露出来，它在几十年的荒芜中还没有被损坏，这得益于科技，这种门锁是使用基因密码钥匙来开启，当时基因技术用于安防建设，在荆州城试行的几个地产项目里，蓝色家园楼盘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几天前他看到木盒子里的两把钥匙，便感到一阵晕眩。如果不是恶作剧，那会是谁寄来的呢，难道说，她，还活着？

阿水此时用稍短的那把钥匙，对准了锁孔插进去，这个动作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了，和他预测的一样，木盒子事件不是恶作剧，锁被打开了，像开启了回忆…

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他用力把门推向两边，弄出足够人进出的宽度。脉冲刀探进门里，一阵青烟过后，光线亮了起来，照出上楼的大理石台阶。

门前，阿水整整衣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脚跨进里面…

可他还是没有留意到灰尘，灰尘，让他脚下一滑，跟着朝前摔倒了。头也被什么硬东西碰了一下，生生的疼。

他睁眼看过去，眼前是一本书的硬边角，紧挨枕头的花边。接下来耳听“嗦”的一声，像是谁拉开了窗帘，阿水感觉房间一亮，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这绝不是方才楼下的门，而是，自家卧室的窗户。

跟着一个淘宝式的熟悉的话语喊着：“亲，快起来，吃早餐了哦”…

他没有回答，表情疑惑的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只雕花木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家里的两把备用钥匙，一长一短，此刻。

两把钥匙，安静的躺在盒子里。

三 他（她）是谁

阿水起床，把枕边的那本《遥远地球之歌》放回书架，眼光却不自觉的移向另一本书的名字：《梦的解析》。

“梦吗”，阿水自言自语道，他其实很少做梦，他拍了拍脑门，低头走向客厅，他忽然觉得，门槛处好像有只地鼠，阿水定定神，仔细瞧，天哪，真是一只地鼠，一双绿豆大小的金属眼睛正对着他，这回他不由感到一阵恐慌。

他呆在那里，仿佛一瞬间僵住了。

直到被连续的有节奏的“滴，滴，滴，”的报警声唤醒，浓浓的电子语言重复着一句话传来：“虚拟现实程序出现代码错误，请取下头盔，停止运行”。阿水随着取下头盔，看看周围，忽然笑了起来…

荆州园林路，蓝色科技大楼，销售科的吴丽丽正在盘点数据，“虚拟现实”Z型号上市两周以来，销售额还在与日俱增。计算机屏幕上继续滚动清单信息：第三千零六号购买者：江阿水…。

此后一连几天，阿水再也不敢触碰“虚拟现实”了。他又觉得这款产品比他想象的难以理解，有点古怪。周末的早晨艾娃又喊他起来吃早餐，桌上摆着“香煎鳕鱼”，“秋葵蒸蛋”，“糁米荷叶粥”。

艾娃总是喜欢做出每天不一样的早餐，星期一又换了西餐，一个椰茸戚风配上松籽樱桃酿，他们正就餐的时候，快递又来了，阿水下楼取了一个包裹回来，问艾娃：“你寄的吗”，艾娃摇摇头。

阿水剪开包装纸，一个木盒子现出来，他不由得再次惊呼一声。艾娃一旁道：“这不是我们家的钥匙盒吗”，她去里屋又拿出一只木盒出来，对比刚寄来的那个，竟然看不出分别，新盒子里，同样躺着两把钥匙，一长一短，一模一样。

这时艾娃也觉得不可理解，她看着还在目瞪口呆的阿水。半晌，他俩同时抬起头来，把一种质疑的眼光相互投向对方，同时问出一句话：“他（她）是谁？”

又一阵沉默，良久。阿水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他伸手指着电脑旁才买了两星期的虚拟现实头盔，问艾娃：“我戴着它吗”，“嗯”，“戴了多久？”，“两个多小时吧”，艾娃回答。

“可是感觉明明过了快二周了，难道又是一次代码错误”，阿水心想，他取下头盔，看看房子里，果然，刚才桌上的木盒子，消失了。

这一下他立刻拔掉所有的“虚拟现实”设备连线，举起Z型头盔，用力的砸向地板，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就看见慌乱的艾娃从厨房里跑出来问道：

“嗨，怎么啦？”……

四 蓝色科技

一滴水珠从叶子上滚落地面，虽然高高的落下来，但它仍然是一滴水珠。

大约 一万年过去了，人类已突破了生命的形态，在EA星上建立了时空防御系统，命名为“蓝色科技”。

水珠继续朝房间的对面移动，在最末端的一个虚拟四维窗口前停下。水珠轻微的晃了一下，突然化成一道水线冲向空中，一会儿，不断冒出来的水花，自上而下汇聚成一个约二米多高的人形，人形似乎抖了抖身体，立刻呈现出像海水的颜色，蔚蓝色使得他看起来像穿了件薄衣，身材曲线显现出几乎完美的比例。

他抬起手伸向面前的虚拟四维空间，从左边角落拉出一个三维的金属门，门里是一间暗室，他推开暗室的门又进入一间暗室，在连续穿过十二道门后，他从第十三间门内拽出一条数据代码，“找到了，果然在这里”，他低声自语道。

这组像蛇一样被拖出来的代码，越过二维平面时急剧缩小，化成一只红色的虫子，“吞噬者”，他又嘀咕一句，将虫子扔在一块扇形区域内，虫子缩成一个黑点，这块区域已经有上万个黑点了，他称其为“死亡扇面”。

这个工作结束了，他又打开右上角一扇三维的门，这回是在一间普通人家里。他从卧室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放到一个男人的枕边。男人还在熟睡中，男人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向旁边同样熟睡中的妻子。

月光透窗，映出男人女人的脸，和枕边一本书蓝色封面上的六个汉字：《遥远地球之歌》。

一个声音传来：“水，他们又释放了吞噬者吗？”

水：“嗯，入侵了第十三道门，艾娃。”

艾娃：“啊，加了时间密码的那道，他们如何能进入？”

水：“这得从一万年前说起。”

艾娃：“天哪，你是说蓝色科技的前身，那他们也发现了我们的虚拟人身份，”

水：“要知道我们的感情完了，数据也就会出现问题，亲，我们只是两组数据而已，他们很容易制造诱饵来分裂我们”

艾娃：“你是指木盒子事件，我们相互怀疑了对方的感情，所以你砸了头盔。”

水笑道：“呵呵，抱歉，我一直没有那么粗暴了。”

水又说道：“虚拟人也只在意识觉醒时才反应，平时就像人类本身，你当时没有进入，头盔是个诱因，原始的虚拟现实有很多时空漏洞，而且不能自我探测，情感识别和消除病毒等。无疑他们发现了这一点，在那里渗透进来，而我摔在自家门口了”

艾娃：“这次你得小心了”

水：“放心吧，这次我不会再摔倒在蓝色家园了”

“他们这回搅乱了一万多年的时空，我们必须回到那个梦里”

水继续说完。

梦快醒了吗？

为什么我们改变了生命的形式，还是不能左右生命的情感。

艾娃隐隐觉得，虚拟的他们也许才是真实的人类，战争何时才会结束，战争啊，让人类痛苦，也让人类坚强。

也许，梦还很长，

也许，永远不会醒来。

水走近一盆绿色植物，伸出手搭上绿叶的一瞬，他那两米多的蔚蓝身体突然凭空消失了。这是一盆普通的绿萝。

它的一片绿叶里躺着两滴水珠，他们其实是蓝色科技的两名程序员，没有风，只有寂静。

寂静里一个声音响起来“水，真害怕他们会找到虫洞密码”

水：“锁和钥匙在我心里，别担心，艾娃。”

艾娃：“嗯，水，靠近点，靠着我！”

两颗水珠，滚到一起。

尾声：水信玄饼

飓风5是飞利浦公司刚推出清扫机器人，我回到家的时候，她刚好试用完新产品。

我便把刚拍的图给她看，作为一个电台“午夜科幻故事”栏目小编，她也常从我的摄影作品里获取灵感。我问她：“这图，好看吗”

屏幕里是一片绿叶，叶上那滴水珠，透亮，晶莹，圆润，似乎映出我们的影子。

“嗯，美，像一道菜”，“一道菜？”，我问，我忘了艾娃平时对美食颇有研究。

“嗯，一道菜，水信玄饼”她答道。

“呵呵，是啊，真挺像”，我笑着说完，将屏幕返回蓝色地球的桌面，地球总是让人充满希望。

“很奇怪这滴水珠没有被蒸发掉，今天可是个大太阳啊”我随口补了一句。

说完我突然间怔了一下，一丝古怪的念头闪过脑际。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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