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返照》

我接到刘教授的电话，忽忽赶到了他在郊区的家里，其实昨天我才来过这里看望他。我走进了卧室门，他不在那里，那一定是在实验室了。

我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实验室，这里我太熟悉了，我曾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年，后来刘教授身体不好，加上我们在研究上的分歧，就停止了研究，回到大学去工作了。我下到了最底层，打开了试验室的门，一开门就看到，刘教授站在工作台前摆弄着一个仪器，我惊讶地看着他，他面色红润，精神焕发，这与我昨天看到他时奄奄一息的场景大不相同，我甚至在工作台的另一边看到了一些残留的牛肉和一瓶酒，他戒酒好多年了。刘教授看到我进来，马上兴奋地招呼我过来。

“快来，坐在这里，我要用你试验一下最新的研究成果。”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这根本不像是一个3个月前就已经被宣判癌症晚期的人。

我走了过去，惊讶地看着他，一脸疑惑地坐在了他说的椅子上，我从来没见过这把椅子，当然还有椅子上的设备。

“怎么？不相信我？放心好了，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

“噢，不是，不是，教授，这是什么试验？”我急忙解释，我怎么会不相信刘教授，这是我人生的导师，我从大学开始就跟着他了，而且，他无儿无女，对我像亲儿子一样。

“一项全新的试验，你离开试验室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来吧，坐好，戴上这个，感觉上可能会有一些痛苦，但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刘教授说着，给我的头上戴了一些设备，然后让我闭上了眼睛，给我不知道注射了什么东西，我马上感觉有些困意，慢慢睡了过去。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边上围了一群的人，但我一个都不认识，过了很久才发现我是躺在一个病床上，但身体并不受我的控制，我好像被动地做着一些动作，终于我在转身时看到了床头上的名牌，上面写着：张致中，96岁，4月15日，可我记得现在是9月。

“我”坐了起来，开始说话了，和周围的人不停地说着，这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慢慢的我才听明白，“我”在向周围的人交待后事，还说想吃什么东西，而周围的人有的满脸笑容，有的在窃窃私语着，我听到他们的意思，大概是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精神。

我终于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被刘教授把意识传输到了另一个人的大脑中，我存在于这个人脑中未被利用的部分，在这里，我只能感受，不能发出任何指令。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刘教授还在做这种试验，这是国家明令禁止的研究方向，也是我回到大学工作的原因。我有些生气，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观察着周围的人，感受着这个张致中先生的一切。

一个人，像是老人的孙子，为“我”买来了想吃的东西，我看到了，是一碗四川的火锅，放了很多辣椒，我想张致中可能是四川人吧，可是我从来不吃辣东西的，一点都不愿意吃。但我没有办法，这是一场游戏，但没有退出键，我只能接受这一切。可是在“我”把食物放进嘴里的一刹那，我明明感觉到了无比的满足感，这才意识到，我感觉到的是他的感觉，他喜欢什么，我当然也会喜欢什么。

接下来“我”又和每个人交谈，都是一些小时候的事，老人们都爱说这个，其中一个，好像是老人的小儿子，说老人身体竟然能好起来，谁都没有想到，边上的人使劲拉着他，但显然所有人都对我很惊讶。直到2个小时后，老人累了，让边上的人都退了出去，然后慢慢躺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从椅子上猛地醒了过来，直直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满头大汗，刘教授急忙过来，把我头上的设备摘了下来，然后递给我一杯水，我喝了下去才慢慢回过神来，我想发火，但面对刘教授，我还是把情绪压制了下来。

“教授？您怎么还在做这种研究？不是当时已经停止了吗？”

刘教授慢慢坐了下来，就在我对面，看上去胸有成竹，然后对我说：“先不要着急，我给你选择了一个没有任何痛苦的目标，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我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刘教授：“您说什么？老人死了？他刚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而且精神很好。”

“他死了5个多月了。而且你刚刚感受到的时候，那时的他已经一个月没怎么吃东西，都是靠流食在维持。是你的到来，让他能做这一切。”

“教授？您到底在说什么？我知道刚刚进行的是意识传输，当年我们还没有研究成功就被禁止了。”

刘教授叹了一口气：“是啊，可是我没有放弃。当年我们之所以被禁止，也是我们没有攻克的难关，就是因为我们没有退出键，我们把意识传输到任何人，哪怕古代的人的脑中后，却没有办法把他召回来，意识会一直呆在那里，而在我们这里的身体将变成没有意识的活死人。但我现在找到了最好的方法，我用老鼠和猴子都做过试验，你是第一例人类试验，我把意识传输给了将死之人，这样你在体验了对方的感觉之后，在他死去时就可以自动退出，返回自己的身体。”

我终于听明白了，刘教授把我的意识传输到了五个月前一个将要去世的老人的大脑中，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可是，刘教授，这研究有什么意义吗？国家还是会禁止我们，因为这毫无实际意义。”

“不，任何成果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而我们能做的，是让有需要的人们，体验死亡。还不明白吗？体验死亡！死亡是人类永远不能解释清楚的话题，人们需要在有生之年体验一次死亡，但这往往是他们生命结束时才能做到的，而到那时，一切都晚了。现在，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且你已经做到了，你还想体验其他死亡方式吗？砍头？跳楼？或者被谋杀？”

“噢，不，这些我都不想，我只想体验马克西姆的死亡。”

“那个美国的摇滚明星？可以，他是怎么死的？”

“他在和他老婆做爱的时候心梗死了，他老婆太漂亮了，是我小时候最迷恋的模特。”我打趣地说，我们关系太亲密了，我可以毫无禁忌的说出我的想法。

刘教授笑了起来，大声地笑着，我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笑了，之前这段时间他一直躺在病床上寡言少语，昨天之前一直是这样。

“哈哈，小子，这个可以满足你，不过要靠你自己来实现了。我已经向国家申请了专利和批文，我相信一定会获得通过的，你将拥有一家全世界唯一的真实死亡体验俱乐部。你要发财了，小子！”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教授，你怎么知道申请会被通过？这我觉得很难。”

教授终于又坐了下来，咳了两声，然后慢慢地低声和我说：“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那个老人在死之前他身边的人有什么反应？老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很能吃？很健谈？回光返照，懂吗孩子？现在我终于搞明白了回光返照的真正原因，别听那些科学家关于什么肾上腺素的解释，人类对自己大脑神经的了解还是太少。为什么将死之人偶尔会有回光返照的情况？会在死之前的几个小时变得突然有精神，荣光焕发？那是因为有后来人的意识进入了他们的大脑，虽然后来者的意识不能指挥他做什么，只能做为一个旁观者，但你一定知道后来者的意识是存储在未被人类开发利用的部分大脑中，人类的大脑利用率低得可怜，也就是说你为他启动了从来没有利用过的资源，你仔细想一下，这种偶然发生的状况，是因为我们，因为你，因为你即使要做的事业！”

我终于听明白了，我不想和刘教授讨论什么时间线的问题，那是小学的课程，但我明白，凡事只要存在，必有它的原因。

“您是说？所有回光返照的人，都是由于我们的研究，把未来人的意识传输进了过去人的大脑？”

教授猛地点了点头：“是啊，小子，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你看看现在的我，我今天早上起来就感觉到了无穷的能量，你还能记得昨天的我吗？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所以我马上提交了申请，我的申请一定会通过，否则就不会有回光返照这种事的存在了。回头想一想，它存在吗？因为它的存在，所以申请必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通过。”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但我还需要时间接受一下这件事，刘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一样，脸色突然暗淡了下来，然后慢慢走到了桌子后面，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两口。

“我累了，我要去睡一会儿了。电脑里面，有所有的研究资料，密码你知道的。”

说完，刘教授慢慢走出了试验室，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我不知道他的头脑里现在有谁的意识存在着，但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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