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

“……于是英勇的政府军奋力抵抗，最终打败了我们的敌人。”妈妈合上故事书，在彩妮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故事讲完了，上床睡觉去吧，宝贝。”彩妮意犹未尽地点点头，听话地爬上床盖好被子，目送妈妈关上门离开。不久，隔壁传来均匀的鼾声，而彩妮仍大睁着眼盯着窗外。城市上空的紫外线防护罩反射着黑沉的金属光泽，钢筋水泥的大楼连成一片，黑压压的阴影仿佛潜藏在夜色中的怪兽。整个城市完全被水泥和钢铁覆盖，不见一点生气，只有地下管道内的隆隆声显得尤为响亮。这些管道夜以继日的将氧气从城市另一头的氧气制造厂送来，再定量分配到每一栋居民楼。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这巨响就好像怪兽的咆哮。书上说的敌人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彩妮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不只住着我们，还有我们最可怕的敌人。敌人贪婪地抢夺大地上的养分，使我们缺乏足够的资源合成能量食品块；夜里偷走我们的氧气，白天甚至争夺我们的阳光！在两个世纪前的那场大侵略中，敌人几乎耗尽我们的资源，疯狂繁殖占领了星球每一个角落，差点迫使人类灭绝。幸好有政府军，英勇作战，剿灭了敌人，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没有政府军就没有人类的今天！”大家都对政府军交口称赞。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夜里彩妮也一点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政府军随时都在保护大家。

彩妮毕竟只是个才上小学的小女孩，有着这个年龄段孩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想着想着，就不禁做起了白日梦。要是一名英俊的政府军士兵像童话中一样从天而降，执着她的手对她说：“长大后做我的新娘吧！”而她就像公主一样羞红着脸点点头，那该有多梦幻！可是忽然，阳台上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轻响，打断了她的梦，紧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难道梦想成真了？彩妮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看妈妈没醒，便一个人来到阳台上。在阳台的阴影里，一个黑影正猫着腰蹲在那。为避免不必要的氧气浪费，所有的大楼外面都有一层透明罩，那个黑影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切割机，看样子是切开罩子从窗外翻进来的。那是一个男人，肤色略黑，一大半的脸都笼罩在氧气面罩后面看不真切，呼吸十分急促，浑身脏兮兮的。不是政府军叔叔，难道是小偷？彩妮有些惊慌。听见响动，男人迅速的转过身来，切割机的喷口指向彩妮的额头。见来人是个小女孩，且马上就要吓得哭起来，男人连忙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悄声说：“小妹妹，千万别哭，莫害怕，啊？”

彩妮不知怎么做好，只好点了点头。男人这才吁了口气，稍稍放松下来。彩妮紧张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盯着地板。看见彩妮害怕得紧咬下唇，男人安慰地笑了一笑，说：“小妹妹，你以为我是小偷吗？不是的，我是个好叔叔，只是……政府军，这帮可恶的狗崽子，在追杀我。”

“不准你骂政府军！”彩妮生气的叫起来，刚才的慌张一下子丢到九霄云外，“政府军是好人！你被他们追，你才是坏人！“

男人吓了一跳，忙打手势让她静下来。见没人发现，这才苦笑着道：“好人？难怪，你太小不可能知道。小妹妹，你相信人类以前曾与“敌人”一起友好地生活过吗？”

彩妮吓坏了。与敌人一起生活？光是想想都很可怕！

男人像是没看见彩妮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以前，地球上除了人类，还有许多其他朋友，人们也不像今天一样从土地中提取成分制作食品块，而是直接接收大自然的赠与。然而为了发展，享乐，人类向母亲无限索取，又屠杀了母亲的其他所有孩子……”

彩妮插嘴：“不可能！老师从没说过！”

男人叹口气，眼里涌上一层彩妮看不懂的悲伤。他接着说：“这时人们才开始后悔，于是对全球联合政府的谴责日厉，最终爆发了全球性大骚乱。军队出动镇压所有抗议活动。但民众积怨已深，镇压一个还有第二个，如何一劳永逸呢？”

“于是全球联合政府打算来一次洗脑。先是教科书被篡改，媒体被统一噤声，接着是发布命令要求民众对此事封口。不想惹麻烦的自觉闭了嘴，不服者或被‘思想改造’，或更直接，灭口。像以前历史上多次极权统治下的大肃清一样，真理从地上消失了，少数顽固分子则转入了地下。于是，一代人的罪恶被洗的一干二净。而按照政府编的另一个荒唐故事，事实被掩盖篡改了”

“而你所谓的‘敌人’，却曾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呀！……”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警笛打断。刺眼的探照灯光陡然间从窗外射进来，照得彩妮家如同白昼，喧闹声层层包围了这里。男人瞬间蹦起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他向前一步握住彩妮的小手，急切道“小妹妹……”

话音未落，几名荷枪实弹的政府军士兵破开大门冲进来，其中一个向男人身上发射了一发麻醉弹。男人猝不及防，顿时瘫软在地上。隔壁妈妈听见响动慌忙跑来，却被几个穿制服的人拦住，推推搡搡地带了出去。那几名士兵围住倒在地上的男人，其中一个用枪管戳戳男人，确认没有反抗迹象后，将他的双手反拷在身后，招来同伴将他像一个麻袋般抬了出去。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彩妮甚至忘了发出尖叫。

忽然间，人声嘈杂的房间安静下来。闯进来的人自动闪开一条路，让一名穿着政府军制服的女军官通过。她用威严的眼光扫视了阳台一圈，发现了彩妮，稍稍皱了皱眉头。彩妮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女军官顿了顿，像在决定着什么。接着，她径直走到彩妮面前蹲下，换了一副温和的口吻说：“别怕，刚才的人是一名反政府通缉犯，是个邪教头目，不过他已经被逮捕了。小朋友，他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彩妮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女军官目光严厉了一些，又问：“那么，小朋友，为了检验他是否带坏了你的思想，我问你几个问题吧。我们的敌人是？”

“绿色植物。他们抢夺人类的资源，还逼死了其他所有动物。它们还污染水源，破坏大气，威胁自然环境。”

“很好。那消灭他们的是？”

“伟大的政府军！他们杀光了坏植物，建立起了没有任何植物可以威胁我们的钢铁都市。这些老师上课都说过。”

“恩，你上课很认真嘛。那个男人是骗子，邪教，破环社会安定，你长大可不能学他。你只要记住，是政府军拯救人民，消灭了敌人。现在，好好睡吧。”

女军官带人离开了，妈妈抱着彩妮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后也回房睡了。彩妮默默地躺在床上。半晌，她迟疑的摊开一直紧握着的手心，里面握着男人在被击昏前悄悄塞给她的东西。

一枚嫩绿的小芽，安静又无害地躺在她被汗沁湿的手心里，映照着钢铁都市冷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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