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遗忘的》

“阁下，这颗行星上一无所有。”副官的声音冰冷生硬，甚至带有些许不满。

他的舰队在逃亡，追兵很可能就在下一刻到达。当舰队进入太阳系时，他一边希望这个星系无人设防，一边又害怕无人布防。

结果他没遇到任何抵抗就进驻了太阳系，但也没得到所需要的。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从现在的结果看来，这无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死也没想到，人类的始祖星——地球，竟然会是一颗无人星。他本以为这里会有大到无边无际的重工业区，会有高耸入云的建筑，当然也会有很多存货。无论是花钱还是明抢，对鼎鼎大名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该怎么办？”副官继续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失态了。舰队刚刚溃败，他不能表现出不知所措。

旋即，他下达了命令：“全面扫描，我不相信始祖星上什么都没有。”

这里肯定有着什么东西存在着，人类怎么可能放任一颗宜居星球被浪费，更何况这颗星球还是始祖星。

星舰降到了近地轨道。星球的蓝色被触目惊心的绿色替代了。大片的草原和树丛覆盖了大陆，完全没有人类世界钢铁丛林的秩序感。人类活动的痕迹被时间彻底抹去了。这里像是一个未经开垦的原初星球。

他看到图册里存在的动物，虽然科技官念念有词：并非长得相像就是同一品种，很多都是前所未见的。

科技官的插话让他烦躁，什么时候就连小小的科技官都能站出来忤逆他了。仿佛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他按下了开火键，几只形似牛的生物被一颗动能弹打成了肉浆。刹不住车的动能弹在地上留下了“陨石”坑。

他举起酒杯：“地面上到处都是食物，休整一天。”

大部分士兵给予他热烈的回应，他们依旧厌倦了无聊的航行生活，正想着找个地方放假呢！这里虽然没有酒吧也，没有惹火的女人，但植物面积比共和国公园还要大，无数的飞禽走兽让他们能体会到贵族才能有的狩猎生活。

而且始祖星的传言也在士官中间不胫而走。某种固有的，对始祖星的盲目崇拜在士兵中肆虐。

而他，只能打开星图，试图寻找附近有没有防备不足且容易偷袭的星系。他必须要在士兵们回来前想出完美的方案，要不然最后的力量也会因为不满而分崩离析。

到了下午，副官突然闯进指挥室，把累睡着的他吓了一跳：“有新发现！地下有东西！”

他疑惑道：“为什么一开始没发现？”

副官解释说：“因为它在海底下。这里的海沟深达两万米，结构复杂。如果从太空查看，探测波散射损耗非常严重。”

“好，带上卫队，我要去看看。我们现在需要燃料、金属、武器、食物、兵员以及一切可以用的东西。”他诅咒这场该死的战争，可又无法逃脱。

无论天涯海角，敌人都会追过去，而无论到了天涯，他仍旧会组织起抵抗力量。自从失去了儿子之后，他和帝国就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

不对，准确说是牺牲了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天生残疾，他按照生存法则亲自处理掉了，丝毫没有后悔。

他期待着在这个被遗忘的世界能提供帮助，像过去的几起几落一样。

海水，腥咸的味道让他备感新鲜。舰队长去过无数的星球，但还是第一次尝到真正的海水。虽然并不是淡水，它的味道比很多星球的水源好多了。

很多的水生生物因为好奇聚集过来，一些鸟类在他周围盘旋，仿佛在迎接游子的归来。

系统测算出位置，在水下1万米，有一个巨大的人造物。而且它并不是单独一块，还和大陆地壳里的空洞相连。这意味着，它拥有很大的体量，完全足够人类居住。

但更重要的是，它的存在说明这颗行星可能拥有工业，因为潜到深水的难度并不比飞上太空低。他的舰队也没有专业的下潜装备，只能让一艘护卫舰临时客串潜艇。

下潜。

大海的感觉很熟悉。这里就是另一种太空。一开始还有五彩斑斓的生物，但很快光线被吞噬了，无边的黑暗包裹住了人们。

在这种环境下，任何生物想碰到另外一种生物都是很不容易的。冰冷的太空也是一样，很多星舰来来回回，但却永生撞不到，也不会有互相做客的机会。

深度1478米，仪器扫描到了疑似人造物。他用机械臂抓住了那东西，看上去像一个黑匣子。科技官会喜欢这东西的，他也好奇从这些被遗忘的东西中能发掘出点什么。

深度10032米，护卫舰接触到了那个人造物。但除此以外，他发现了更多有趣的东西。

撇开巨型人造物不谈，这里似乎是某个广场。那些参差不齐的巨石并没有引起扫描的注意。但看到单位图像之后，舰队长认为那些也是人造物。

他下令登陆队员打开灯光。当看到那些雕塑的真容时，他还是震惊到了。高达几十米的巨型雕像，其中一座像是一个人举起了火把，有一个像是有个人在招手，也有一些看起来好像就是单纯地站着。

被遗忘在这里的雕像价值连城！如果他能够把雕塑完整带走，肯定会有收藏家愿意购买，甚至不惜违背帝国的命令与他进行军火交易。

他狠狠地咽下了唾沫，打算过一会儿让旗舰潜下来，只有旗舰才有多余的空间和足够的安全保障。

“长官，我们找到了入口。”登陆队员很兴奋，“我们利用电磁反应，检测到了电力，它仍在工作。”

他满意的笑了笑，点头示意继续。

他们成功地侵入了人造物。这里类似取水口。

他们顺着水流，然后被水压拍在某种膜上。只能说原初人类还是很聪明的，利用高水压造成的压力水头进行滤膜过滤。

他们用武器破坏了数道过滤膜，然后顺着水流一路前进。经过几个拐弯之后，漫长的漂流终于来到了尽头。他们看到了明亮的光线以及巨大的水车，水流在这里被逐级上提。所有机械都在自动工作着。

还有空气，他再也不用戴着头盔了。

“长官，大部分设备有维护痕迹，这里有人。”

他也是这么觉得，下令：“作战准备。”所有人都拿好武器，随时准备一场恶战。

就在这时，一个圆形球体飘了过来，用奇怪的语言问到：“你们是谁？为什么闯入淡化厂？”

“那是什么鸟话？”他没有听懂，果然交流有障碍。系统告诉他仍在匹配数据库。

那圆球滚动到每一个人面前，给每个人都做了面部特写。它再一次发出声音：“根据太阳协定，地球上的所有东西都属于原初人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数据库终于有了反应，因为太阳协定的发音和某些语言相当接近。

他也明白了那个专属名词，于是回答道：“签署太阳协定的菲德尔星盟以及哈乐姆共和国都已经灭亡了！”

圆球兴奋的滚来滚去，它也找到了共同点：“菲德尔星盟，哈乐姆共和国，坎巴拉太空阵线还有克罗德联邦，这些都是历史书上的！”

更多的匹配单词，数据库调出了太阳协定的文字内容。他伸出手，露出连接端口，圆球在犹豫一阵之后完成了链接。

依靠着太阳协定长达1000页的文字内容，他终于能理解这个被遗忘的世界所使用的语言。

那种语言不同于任何一种被记录在案的语言，但明显有原初人类语言的影子。

“带我去见你们的长官，我是伟大的拉尔克共和国的舰队将军，统领共和舰队来到这里。”

圆球疑惑道：“长官？这个意思有些新鲜。这里没有任何统治者。”

他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会在小地方遇到问题：“换个说法，元首，或者名义上的首领，国王，主席，总统，总之都行。”

圆球沉默了一会儿：“嗯，我理解了您的意思，但这里确实没有您所说的那些职位。我可以带你来见我。”

他点了点头：“你果然是一个人类，破坏了淡化厂实在是很抱歉。”

“没事，我们有自动修理的机器人。”

圆球滚动着，时不时的显示出各种箭头来指示方向。

看着各类机械，他很满意，甚至充满了亲切感。他有理由相信这个世界能帮助他。帝国的那帮混蛋死也不会想到，他会在一个被遗忘的世界得到帮助。

当然，他也不会忘了回报这个世界。等到胜利的那一天，他会为这里的人民提供最好的商业政策，提供最多的补贴和援助，让这里的人民享受荣耀。

圆球告诉他们，它的本体就在那道门的后面。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几乎吓呆了，手下的人们差点用了武器，幸好他的理智让他阻止手下开火。即便在宇宙中，袭击主人都是极不道德的。

他想起了第一个孩子，那孩子连活一分钟的权利都没有。

女孩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眼前的这群人和她很不一样。他们都站立着，拥有强健的肌群，拿着某种不知名但是绝对危险的武器。

她觉得对这群破坏滤膜的不速之客已经够好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没到门口迎接显得太倨傲？

想到这里，她让轮椅载她走到门口，她的双腿从来就没能走过路。

“欢迎光临！”她尽力让语气欢快。

“嗯！女士，您是否遭遇过很严重的事故？”

“没有。你想说什么？”她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

“如果您生来就这样，那只能说您的父母非常爱您。”他边说边打量她，“如果是在宇宙中或者其他星球。父母会抛弃不够强壮的孩子，而残疾近乎于诅咒。”

原来他们在意这个。她很不开心。确实她没有能行走的双腿，也没有实际的视力。但在智能机械的帮助下，生活完全没有问题，这里的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为什么残疾就会成为诅咒呢？

机械臂端上糖水，甜味入口，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先生，这里是地球，不是宇宙。按照太阳协定……”

“我已经说过了，太阳协定的主要签约方灭亡了，它现在毫无效力。没有人来告诉你们吗？可怜的孩子。”

“没有，但从来没有人不遵守太阳协定，你们是第一批闯入者。现在宇宙的通行法是什么？”

“是曾经的西玛共和国颁布的法规，又名生存法规，是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中发展出来的。”他带着优越感。

“好吧。”她不想知道生存法规说了些什么，生存这个字眼太沉重，“你们想要什么？”

舰队长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你们肯定有工业，我们需要食物、原料、能源、武器以及能生产星舰的重工厂。我们可以支付费用，但你们必须帮助生产。”

“不，我们没有重工业。我们从来没生产过宇宙飞船。至于能源，我们依靠地热和太阳能，也没有武器。那玩意儿对环境不好。”

他看出来她不愿意合作，声音也刺耳起来：“那你们的工业部门都在做什么？”

“如果需要什么，我会用机械臂去做。我们都是优秀的工匠和发明家。”她继续争论道，“另外我要拒绝你的钱，它是一个很古老的词汇。我们不会需要。”

“那你们生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你们没办法看美丽的星空，没办法建立伟大的工业，不能买到方便的各类工业制品，也没有军队为你们提供安全保护！”

她刚想发作，但考虑到两者的文化太不一样，还是努力压抑着：“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生活，不是生存。还有其他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求呢！”

军官在心里把这个被诸神诅咒的残疾女人问候了一千遍。他相信这个世界肯定会有支持他的人。

他只好转变了思路：“带我去看看其他人，女士。请原谅我，毕竟我的国家处境很不妙，一个独裁者正在试图毁灭她。为了战争，我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需要聚集各种力量，一定要打赢它！”

他们在地下空间漫步，好像一般的观光客。

四周有巨大的壁画，看得出来并不只有一个人参与完成了画作，风格多样，毫无秩序感。一些岩石被人切削成了奇怪的形状，似乎是某种装饰。

独特设计的新风系统让整个地下空间都有足够的空气流动。随处出现的各种机器人都各不相同，不像是大工厂的产品。它们自动完成清洁工作，并为他们提供从没见过的小点心。

时不时地，他们会遇到其他的住民。住民们都有残疾，依靠着各式各样的连体机械。

住民的数量很少，舰队长有些明白为什么了，这是一个没有外缘基因输入的地方。但如果他们按照生存法则做事，本可以避免退化，他应该告诉他们！

但这些人都很开心，脸上带着恬静和从容，那种悠容绝对是十几代的大贵族才拥有的。舰队长开始慷慨激昂地阐述支持共和国的主张，但没人感兴趣。

他们都说：“战争毫无意义。至于你说的生存，我们宁可不要。”

这让舰队长有些失落，难怪这颗星球会被遗忘。保护始祖星的并非是已经毫无效力的太阳协定，而是当地居民的不思进取，他们乐于龟缩在地下。

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了，他有些意兴阑珊。因为这里没有他需要的。他开始盘算是否要用武力强迫，或者干脆掳走那些雕像，然后彻底离开这个被遗忘的世界。

就在这时，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前面是圣地，要看看吗？”

他点了点头，激发出最后一丝好奇心。

房门打开，看上去是一个暗室。

他迈出了那一步，脚下出现了亮光，向两边蔓延。鲜嫩的叶芽从地上钻出，长得快的长出了茎秆和绿叶，然后一朵朵花悄然绽放。温暖的光线充满了整个房间。

在远处，一个晶莹剔透的椭球状物体从地面升起，毛绒绒的绒布包裹一个婴儿。

他一眼就看出来那孩子是个残疾人，如果在宇宙中，它绝对活不过一天。

“小声点，他还在睡觉呢。这里很美吧！”残疾女人的机械臂仿佛都变软了，她温柔地抱起孩子，看着他的脸，露出纯真的笑容。

舰队长环顾四周，花朵和小草、摇篮、幼儿的玩具以及定做到一半的机械。他冷冰冰的心里突然涌进了一股热流。

“他很可爱，对吗？”

“所有的孩子都能进来吗？”

“对啊，所有的孩子都是神的恩惠。”

这里有某种被遗忘的，温暖得让他想哭。他不该打扰这里，这里本该继续被遗忘的。

而那些被遗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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