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眼人》

我是一名行者，俗称“卖眼人”，或者行内人调侃称之为“带着眼睛去旅行”。

科技的进步碍于硅晶体的发展进行缓慢，超级电脑的庞大体积和高能耗高热量使之远远脱离普通人的视野，进而束之于象牙塔的高阁之中。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从18世纪的蒸汽机发明而推动的科技革命开始，电力的出现，原子能的开发和利用，纳米级储能材料低成本技术突破，VR……不得不说，人类在为满足欲望的驱使下所能发挥的创造力是多么强大。

就在这历史的车轮艰难的攀爬过名为“摩尔”的坟墓后，世界迎来超算时代，这时代的领军者却是一家后起之秀——海思。而那抡起大棒为其扫荡前路的是其开发的海思第三代超算，即全称：内嵌式生物储电神经接收发射一体机，简称“脑机”。

今天我接到了一宗订单，正确来说应该是一件大订单。一般来说一件订单就一到两件项目，而这宗订单保底八件项目。现今这个社会上，其实像行者这行职业是非法的，但却难说是违法，干这行就好像以前说的“网络约车”，不抓你，你不要嚣张，抓了你，你也喊不了冤枉。

我意识调动脑机在视网膜中打开一个讯息通讯窗口，在当中输入一行字，“第一个项目准备就绪，是否记时开始。”

等了三十多秒还没有反应，就当我以为这订单只是一个恶心的玩笑的时候，脑中突然响起了铃声。我忙调动意识操作打开语音接入，一阵机械的合成语音传来“嗯，我姓丁，我想用语音可以吗？”

我听了一愣，这年头还有人用合成语音，现在到处都有免费的语音包，就算一开口跑出个“郭德纲”来也是很平常的事。而且干这行不好说，本来就是非法的事，上面分单公司都会要求全程文字讯息交流，尽量避免留下任何可能涉及到个人隐私的信息。

就在我刚要回绝的时候，对方发过来两个字信息，“行吗？-：P”

呃……这古老的颜文字，女的吧？

我就这样随便想了一下，行者也算是服务性行业，顾客订的也是B级的大单，只要过程不出问题，顾客不投诉那用语音也没什么。

行业内部把订单分A，B，C，S，D，共五级。

C级就是公开宣传的那样“带着眼睛去旅行”巴拉巴拉的。而B级就是有一点要求和风险。C级和B级在明面上的行为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接这类订单的都叫行者。

A级就是可能会对人体造成损伤，或项目过程中可能涉及违法行为。S级这个只能用二个字表达“危险”，而且重要事情要说三遍，危险危险危险。D级这个就要用英文才能清楚的表述出它的层次，“no zuo no die”。

好了，这也就是行者为什么是非法，A，S，D级的订单只能在黑市拿到，而有能力完成的一般都称为卖眼人，因为它可以借别人的眼睛看到自己想要的秘密，而代价仅仅只是大量的金钱。）

（放下你的刀，好吧，我收回“仅仅只”这三个字。）

揣摩着对方的意思，我挑了个暖男语音包回应道：“嗯，我姓帅。”还特意用讯息打出了个“帅”字，“那现在开始吗？”

“好的，这是地址。”没有任何语气的合成语音在脑中响起，随即我的视网膜中浮显出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个红色标示和绿色路径标注。

看着地图，略微想了想，我回应道：“这里挺远呀，要点时间，后天早上到指定的地方后就联系你，到时请注意保持脑机在线。”得到对方确认后，系统开始了记时。

听到这，有人可能会说这行好黑呀，丢你一脸道德，那出租车没到地在路上停着不也在跳表。我这是去上班的路上，行规啊。

语音通讯挂断之前，我本来想着建议对方换个语音包，想想还是不因该这么唐突。现在的人基本个个脑中都安装有脑机，一些重要又需随时提取的信息都习惯于存入其中，隐私成了这个社会最敏感又最大的隐患，想想如果哪天脑机中枢超算云中心被哪个修笔记本的看上的话……

当然，这只是危言耸听，规避的方法有很多，只要你自信记忆力超群，敏感信息不存入脑机就没事。或者把信息存入到非电子物上也行，比如用笔写在纸上。

虽然物理笔和纸现在比较难买到，具体操作上可能对人的手指应用技巧有一定难度。不过这对传统的东方人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而习惯于刀叉的西方人来说嘛，呃，他们也习惯于用生命来挑战新旧事物，这个就不谈了。

顺着地图指示到了地方后，我提示对方可以发出连接请求。

“滴……接到对方同屏请求，滴……正在连接，滴……防火墙防御自应启动，滴……ROOT通道组建成功，滴……内核GHOST复制，滴……GHOST防火墙防御自应启动，滴……GHOST防火墙防御失败，滴……视觉神经共享通道已建立，请自觉维护网络环境，严禁违法行为……”

伴随大串的系统提示音和一大堆连接日志，眼前的事物忽然一阵重影，脑中充满了那种喝断片走直线的眩晕感，这时我就知道连接成功了。

“是这里吗？”机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是的。”为了加强说服力，我很用力的点了点头，视角也随着头上下摆动。

“你转一圈看看，慢慢转。”丁道。

我尽量站直，身子缓缓的转动着。这地方不就是个荒野废墟嘛，可能以前还有些建筑，不过现在大多都已经没有了。

城镇高度集中，有人的地方都是人，没人的鬼都见不着。本来就上千人住的地方还要为他们修水修路修学校医院，这成本收益实在不成比。

上面的人一咬牙，好，都搬入城市，送房补款加工作安置。

渐渐的，许多散居社区的人越来越少，野生动物和昆虫也就越来越多。不胜骚扰的人纷纷迁入城市，慢慢的一个个废弃的社区就这样散落在灌木杂草之中。

转了一圈，姓丁的没叫停，我也就边转边挪动，慢慢的又变成四周踱步，渐渐的就随意晃着脑袋东张西望起来。快半个小时后，只听到“鹅~”的声，接着丁道：“走吧，去这里。”视网膜中又弹出另一张地图。

“这鹅~是什么鬼，不会是唉~的合成声音吧。”这脑子里神使鬼差的乱想一通却丝毫没有妨碍我看那地图。

“这地方也很远，要明天才能到。我想提醒你，如果开始，那这就算是第二个项目了，要重新记时并实时结算第一个项目的费用。”我用暖暖的暖男音很职业的说道。

“好。”对方秒回，接着机械声的加了一句“小子，下回麻烦头不要晃得这么快，爷现在头昏得利害，想吐。”。随后叮的一声向，一串系统数据映入眼帘，结算到帐了。

爷？呃，男的啊，体质这么差。这就昏了，那看部VR版《硬核亨利》还不把他晃死。

就这样，这段时间我到过了很多地方，做过了很多事。

去到过没有人的学校，并躺在校图草坪上隔着头上的叶隙看阳光，脑中想像着电影中学校里人来人往的情景。

我这代人没有上过传统意义上的学校，可以这么说吧，以前概念中的学校早已经没有了。现在这座叫做学校的建筑已经不再起教学的作用，而成了类式体验性质的拓展场所之类的地方，而真正的知识学习是经过脑机连网进行拟真式VR教学。

在高性能脑机的支持下，感观基本可以做到身临其景的沉浸感。学习效果说不上多好，但却着实省时方便了许多，至少不用担心孩子去哪了。

在校园的角角落落溜达了许久，虽然不合规矩，但好奇心驱使忍不住问道：“你上过学？我的意思是真的上学，就是学校里上学，那个坐着上学。”我发现我语言组织能力好差，眼睛也是不由自主的眨吧眨吧的。

“是呀，呵，好久以前的事了。”丁回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好久，但你这么说……你多大了？”忽然我转声问道。

“一百年，二百年，我记得不是很清了。”就算是大白天，这话的合成声音听起来还是挺诡异的。

我吓一跳，眉毛都颤了起来。“你大爷，叫你大爷得了，哄谁呀。”

丁没回话，我也自讨没趣。

一切都按步就班，从事行者工作这么多年，什么人都遇到过，这些经历也让工作进行的颇为顺畅。

项目三，坐在一个百年的老咖啡店里，并在顾主的强烈要求下点了杯苦咖啡，而眼睛对着某一方向保持三个小时没动。

项目四，在一个月圆之晚，心中紧念对B级订单的职业操守，不顾路人的阻拦，在某座著名的情侣众多的桥上跳了下去。感冒三天，算入项目记时中。

项目五，爬上泰山看日出，半路还因为体内生理电解质流失严重，导致脑机内生物储电性能下降而令视觉神经共享连接掉线二次。

由于山上信号不好，加上体质下降引起供电不足，每次重新连接都花了大量时间。这令对方严重不满，威胁要差评，好在最后忍痛开了瓶高能青蜜喝下（没得报销），这才勉强缓了过来。

项目六，偷偷的闯入一家民宅中，并在之后的几天一直在这四口之家的附近流连。

因为以前我最高接过A级订单，做这事还勉强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但当丁要我帮着把杂乱的屋子整理一下时被我严词拒绝了，我的回答是，“我是来卖眼的，不是来卖身的。”

最后丁发现用差评威胁也不见我有一丝松口，这才放弃了要求，并努力的劝我把眼睛离开那该死的天花板。

哼，什么玩意，老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收拾过房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超自然，原生态。

“好久不见，该去见见了。”机械的合成语音中散发出份茫然。

项目七，去了好多个墓园，在不同的墓碑上放过花，插过香烟。我不知道眼睛的另一边在想着些什么，但我现在安静的看着是最合适的选择。

最后是去一家医院。

跟着奔走了这些时日，多多少少我都猜到对方的情况。干这行久了，当别人的眼睛去别人想去的地方，看别人想看的事，自己也会不由自主的带入到某种情绪中。

不是我想去了解对方隐私，反而我希望自己能够像机械般麻木的完成这项工作，身同感受并不是一件多少让人愉快的事情。

“和我说说话，我好久没有听过人的声音了。”机械的声音从脑中响起来。

我撤去了语音包，嘎巴了下嘴，“我，咳咳，我也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是不是声音有点怪。”

丁回道：“不会，挺好。”

“你呢？”

丁明白我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道：“不能，好久之前就坏掉了。”

我尴尬的想拉一下嘴角表示微笑，好像不是很成功。四顾张望一下，“你房间挺整洁的，这里不错嘛。”

“别人说可能会是，而这话从你嘴中出来不像是在称赞。”丁难得风趣了一下。

接着话锋一转，丁道：“活到这份上，看得多了，很多事最后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沉默。

丁好像没发觉什么，自说自话起来，“我很开心我活了这么久，我能看到玄子玄孙们的长大，看到了很多以前不敢想像的东西都成为了现实，也让我活到见到了你，或许你还可以为我再接个项目……”

单调的机械合成声音让我背脊发麻，脑门直冒黑线，这辈份，说的什么话，我是蝌蚪吗？你是老妖吗？我忙打断道：“不说别的了，你叫我来这里还没说项目内容是什么？”

丁像是回过神来，“呵，人老了，有的是糊涂的时候。还是要麻烦你了，站到我对面，开始连接吧。”

“滴……接到对方同屏请求，滴……正在连接。”

“你说这房间整洁，但这个房间什么也没有。”

“滴……防火墙防御自应启动，滴……ROOT通道组建成功。”

“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需要。”

“滴……内核GHOST复制……滴……GHOST防火墙防御自应启动。”

“但他们连镜子都不放下一块，多少年了，我要求过，都不能……”机械的声音居然生出一丝颤抖。

“滴……GHOST防火墙防御失败，滴……视觉神经共享通道已建立。”

“现在，我终于可以看到我自己了。”

我叫帅，我是一名卖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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