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陨》

城市里，阴霾阻断了阳光，似乎也埋葬了希望 。

——陈允的最后一眼

 城东，戈壁滩，又一具死尸，在一片阴郁的金黄之中，格外乍眼。

 警察懒得理会，不消一天，它会融入风沙，平静地解脱，如同之前的那些人。

 在2080年，活着，是苦，然而有些人必须活着。

 “陈允博士，你确定要这么做？”仪器前的人员局促不安。“嗯，我已经决定了！”陈允的目光坚定，不容置疑，“十年前，或许我便该如此。”“可是博士，你这一去……”陈允面色含愠，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可这十年来，却是每况愈下！”气氛冷凝，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回忆深涌。

2070年，气候控制仪实验失败，一场席卷全球的沙尘暴随之而来，环境恶化失控，人类几近绝灭。以陈允为首的环境控制派遭到强烈的抵制，从世人敬仰到万丈深渊。    

当他以与环境交友为名准备弥补当年的过错时，他已然成为一个异类，人类开始寻找下一个控制派。白眼，这他改变不了。

陈允的工作受到极大的阻拦，更有甚者，砸了他的办公室。

一过十年，毫无进展，环境不断恶化的地球似乎快要成为坟墓。

“准备吧！”陈允打破了沉默，面色凝重。仪器前的人员脸露难色，“为什么是你？”低沉的语气中夹杂了几分恳求。“够了！”陈允涨红了脸，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口中的话几乎是喊了出来，“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戈壁上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人又在哪里？很显然，只是无谓的牺牲！地球依旧毫无起色，此事因我而起，就该由我了断！”

静！

寂静！

落针可闻的静！

他们甚至听到了属于陈允的炙烈的心跳声，无言相劝。他们以为可以瞒得住陈允。

“毕竟，当年的事，我更了解。”环视着周围沉默的人，陈允神情落寞地缓缓说道。

许是陈允的决绝，一屋子的人都忙碌起来，不远处的设备开始运作，透出星星点点时光的味道。

“博士，这台时空穿梭仪以霍金的光速理论为基，将所要传送的物质类电子，时光轴为导线，对应时光点充能，从而实现时空穿越。不同点在于，该设备的峰值已超过光速，故而逆向回流。简单来说，你就像导线中的无数电子，在通电的一瞬间，电流光速到达目的地。”

解释的人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戈壁的事情，尚未清楚，我们猜测可能由于时空旅行，会产生由三维向四维过渡，再由四维转向三维的过渡期，其间激起的时间涟漪，会复制穿越体，没有生命。不过，曾穿越的人没有一个回来报道。”

“嗯”陈允面无表情，走向了穿梭机。

“时间点设置完毕！”

“穿越体体征良好！”

“准备充能，倒数，10,9……”

陈允心无涟漪，静静地等待。周围的人皆表情严肃，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了，地球的命运都掌握在陈允的手中了，他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人类的未来。如果陈允也失败了，恐怕遏制不住的环境恶化，不多时就会带走全世界。不少人的掌心渗出了汗滴，对他们来说，成败就在一瞬之间。

刺耳的“1”终于响起，白光涌现，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陈允消失不见。

中国辽宁某地，陈允的蓦然出现，使得周围人的眼眶随着持续变高的声调而逐渐夸张，拉低了帽檐，陈允快速地离开，他不想引起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天，各大媒体争先报道了此事，“神秘男子凭空出现，疑似外星来客”的议论不绝于耳，看着手机屏幕里并不清晰的照片，陈允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他着实害怕被同年的自己看到。

躺在星海湾的沙滩上，触一面风微，仰一面晴蓝，香茗渐饮。看着不远处欢闹的人群，陈允的心情也逐渐轻快起来，和他们融在了一起。惬意的光景持续了一个月后，离当年事故的发生只剩七天。

回到过去的生活，陈允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当年太过自负，想要将一切控制在手中，就不会有后来的失控，或许无为而治才是最好的把握，所谓的掌控其实悲哀。掐灭了烟，陈允站起身来，穿上了外套。

人影稀少，街头空荡。偶有几辆车过，挂着空车的牌子，无人招手。时闻几声狗吠深巷，听得响亮 却更沉谧，温度也减去焦灼。秋夜倾凉，却不冷，几缕月光轻吻，昏黄灯光下的树影，变得灿白。悠哉的陈允终是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高楼接月，明亮的灯火喧嚣云上，叫人仰望。站在全世界瞩目的环境控制基地前，陈允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屑，他想快速地解决掉这场闹剧，可是眼前的保安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请出示证件，先生！”保安礼貌却傲慢的语气令陈允很是不爽。当换成外人，陈允觉得保安是个极可恶的存在，他破灭了太多人善意的举动。

看对面的人沉默不语，保安提高了声调，“先生，请出示证件，没有陈允博士的许可，闲杂人等禁止入内！”这一次，保安搬出了当年的自己，似乎只要有一丁点关系，就会让人荣耀无比，说话的语气也是居高临下，还透着几分不耐。

陈允眼神闪烁，暗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看着离去的背影，那名保安只觉肩上的徽章在这个夜晚更加明亮，“明天有机会，我一定要和陈允博士汇报这件事情。”

算不上失败，深知安保严密的陈允本就没打算如此潜入，他想碰碰运气，是否能遇到自己。那天，在电视中，陈允发现先前的担忧是多余的，彼时的自己正处在事业巅峰，踌躇满志，有神的眼睛里满溢对未来的憧憬，而此时在镜前的自己，苦涩地笑了，苍老不在乎时间。

陈允扮成了端茶侍者，在气候控制仪的全球发布会上，逐渐靠近了自己。

金碧辉煌的宴客厅里，没人会去注意一个侍者，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台前正慷慨激昂的陈允博士身上，“我相信，气候控制仪的实验成功，是全人类的福音，科技控制未来，我们做到了，如今，我们便是神！”掌声雷动中，陈允顺利地将预先写好的纸条塞入目标的口袋中。

“纬度的渐变修正问题，尚未解决，此时便要启动，是否心急了些？”

后台的陈允看着手中的纸条，表情凝重，心惊不止，实验的保密工作一直有专人照看，参与实验的工作人员也都有着固定的安排，泄密这种事绝非可能，更不可能的是，纸条的内容一语中的，直接道出了该项实验可能失败的原因。胆颤之余，陈允不禁有些好奇，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究竟有何企图？随即拨通了纸条背面的一行数字。

天台，相隔十年的陈允终是碰到。

月光轻洒，年轻的陈允看着对面的人，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不禁脱口说道：“我们是不是见过？”对面之人心里一惊，神情却未有波动,“我想陈博士在意的不是我吧？”看其没有再追问的意思，暗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明天，气候控制仪就要启动，如果潜在的威胁还未解决，是否有些托大？”

“既然我已经来了，先生又何必卖关子，直接告与我不就结了？”

“我不做无益的事。”

“多少钱？但说无妨。”

“我也想感受下耀眼的感觉。”

“好！”未有犹豫，斩钉截铁，“现在就去实验室，明天的启动仪式你和我一同出席。”

领路的陈允并未发现身后那抹诡异的笑。

偌大的实验室里，只余陈允二人。

耳闻着催促，倒不心急，惬意地坐了下来，脱下了外套，品起茶来。

“先生这是何意？”出声之人脸有不耐，急切地询问，寂寥而纯蓝的实验室里居然也沾染上了一丝焦灼。

“我既已来了，就决计会助你，你又何必如此急不可耐，你在害怕什么？”抿了口茶，座上的陈允悠悠地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名我可以给你，钱也同样。”急于一探究竟，陈允似乎已然妥协，脑子里全然只想着那个缺陷如何修正。

“你喜欢钱吗？或者名？”放下茶杯，之前环视四周的陈允忽然看向那个焦躁的人，郑重其事地问道。

“你以为我没日没夜地实验就是为了这些？当真可笑，这次的实验是我的梦想，它可以让蓝星更好地存在，明天将是我们全人类的盛事！”撇了对方一眼，陈允一脸正色道，“请你记住，我不是你眼中的所谓砖家叫兽。”

“不错，作为当今最顶级的一批学者，你的确抗下了维护蓝星环境的重担，可你曾想过？如果明天的实验失败，后果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环境于我们而言，不是掌中之物。”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神情轻松无比，可说出的话不得不让人正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最后的瑕疵你不是说你可以处理吗？我讨厌失控，所以明天定是一个跨时代的节点！”略有担忧的眼神逐渐散发出自信的神采，笃定地说道。

“你看这台机器，数年的时间里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如果失败付之一炬，岂不可惜？”站起身来，抚摸着控制台，当年的气息弥漫，不自觉竟留下了眼泪。

“先生这是何意？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了？”不去纠缠眼前之人的怪异，一心只想尽早修缮漏洞，不免又催促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顿了顿，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就让它成为一场梦吧!”说话间，眼神忽的凌厉，一个掌劈，身前之人已瘫倒在地，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与恐惧。

“如果可以，我何不帮你圆了这场梦，只是终归华梦。”看着地上的人，重又走向设备，开始操控起来。

“纬度的修正问题，如果不解决，决计失败，可解决了又能如何？”在十年里重演过无数次纠正方案的陈允早已对此失掉了信心。他失掉的是对此计划的勇气，他怕成功后，这将成为最致命的武器，地球已受不住任何的威胁，何况，久控之下，焉有完卵。最好的方式是遗忘。

逆转了源代码，启动。

陈允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崩塌，这场无声的烟火，他很期待，又感紧张，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等待。

覆灭永远比建造来的更快，他噙着泪看着他的心血亦或是错一点点瓦解轰塌，更多的是释然。

然而蓦然出现的裂缝，让他离开了此间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陈允从黑暗中醒来。

“欢迎你，第43号地球人。”一声和蔼传来，陈允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苍白，眼前几个黑衣装扮的人显得突兀万分。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陈允边挣扎着直起身来边出声询问，陌生的周围让他感到不安。

“这里是第42号地球。我们是第42号地球居民”陈允眼神中的不解让出声之人又继续说道，“这里是对冲内展的第42号地球试验场。所谓对冲内展即是模拟宇宙爆炸，从而自成世界，自生自灭，你所在的宇宙便是如此而来。新生的衍界虽然只是宇宙的微版，但这并不影响衍界的演变。”

陈允愕然，僵在原地，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他脸上凝结，随后陨灭，他有些难以接受，简直是无法接受，他心心念念的家竟是他人的试验衍生物，那么他呢？他又是谁？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登时只觉天晕地旋，双眼一黑，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呆坐如死，眼神空洞而涣然，凝噎无语，一心荒凉，他，感到害怕。

久时沉默，似乎提前得知他的反应，旁人倒是未露慌乱。一心只等他接受这个事实。

“42号地球？那你们又是如何？”压抑的气氛终于因陈允低沉的声音而有了一丝生气。

“没错，我们都是同一类人。你得知道，我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死的心都有，可是刀到喉边，却又不想了，我们从何而来，又有什么关系，可以接受我们是猴子，那这样，又有什么区别？”为首的人拍了拍陈允的肩膀，出声道。“等等，你让我说完，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看到陈允欲动的嘴唇和急切的神情，那人又急急说道：“的确，在我们之上还有41个地球，为何如此，只因都逃不过地球恶化的宿命，只得以此，延续生命，现在你的地球，不仅仅只有你们。只是……”

“只是什么？”见得那人停住不语，陈允忙忙追问。

“只是到了43号，这项实验却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了。”

“为什么？”

“能够内展42次，已实属不易，这第43次，却着实不能了。”那人说这话时，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神色也黯然起来，其他人也随之变得不自然。

沉默了一会，那人又道：“凡事有度，到这里，已是极限了，我们得益于科技，亦受限于科技，科技让我们知道，却也让我们无可奈何。”

陈允不语，他忽然想到他此前所做的努力，不禁脱口问道：“可是我改变了历史啊，我的所在，应该如初了吧？”陈允的眼中重又发出希望的光芒。

“可是你改变的只是平行世界的未来啊！你穿越不假，可是你只是到了你的平行空间，于你的世界无益啊！这样的事情，前人早就做过，并未奏效。”

眼神又暗淡了下去，短短的时间，对陈允的冲击实在太大，他有些承受不住。却也是因为如此，又继续问道：“那何不集体穿越到平行世界去？”他希望能抓到稻草。

“你应该知道，大面积的穿越能源，地球支付不起，与其只能送过去几个人，不如大家一起等死。”

陈允心如死灰，深深地落入黑暗，甚至连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也不再过问，只是静静地又发起呆。

半晌。

“罢了，罢了”几声重叹，何等悲凉。

在陈允的要求下，他又重回故地，悄无声息地，倒下。

他自要求传送地在城东的那滩戈壁，他心想，人这一生，不过若尘，虽可随风飞扬，却终归尘土。

宿命难改。

“会否残忍了些？”

那被问之人，摘下了面具，长呼了口气，冷笑道：“既然人类无法与之共处，我们设计接手，有何不妥，只是人类比想象的要强大，不过，这一次他们最后的希望已然破灭，得手，指日可待。”

“可是，活在衍界里的，毕竟是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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