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间谍》

《超级间谍》是郑军科幻短篇小说作品

（一）

“请大家把相机和手机保存在这里。”

在MMK公司刚落成的新厂房入口处，礼仪小姐露着六个牙齿迎接贵客。笑容可掬，话却是软中带硬，不容分说。远道而来参观的企业家也都识趣，把照相器材交了，带着各自的助理走进新厂房。

MMK公司刚安装好全世界最先进的纸浆生产线，还没开机调试，这次专门请上下游厂商来参观，提高他们的合作兴趣。但保不准里面会有谁打小算盘，自己将来也搞这么一条线，把MMK公司甩了。所以公司安保经理在安排活动时专门作了布置，除了要在门口收缴器材外，陪同入厂房的保安还要一对一盯紧客人的情况，遇有嫌疑随时打报告。

客人中有一位陈老板，是个种植速生丰产林的木材商，给MMK公司提供造纸原料。陈老板举止还算文雅，可他带的助理却很粗俗。那个男子三十来岁，胡子拉喳，斜肩歪膀，西装虽然是名牌，却穿得歪歪扭扭。走进厂房没两步就随地吐了口痰，令人侧目。

最讨厌的是此人东张张，西望望，全不顾瓜田李下之嫌。不一会这个助理就拖在队伍后面，要么蹲在连接槽前仔细端详，要么又转到辗压轴旁上下打量。等他跑到第五个地方，安保经理礼貌地拦住了他。

“先生，请随大队走。这里刚安装好，还没调试，别出意外。”

“操，什么宝贝东西，还怕人看。”那人恶言恶语来了一句，抽抽鼻子走了。安保经理很纳闷。通常老板可以是暴发户，没什么文化，带的助手却都要有文化才好，要不雇他们干什么呢？这个助理怎么看都象个地痞，小学都不一定毕业，陈大老板带他来看生产线能起什么作用。

一行人终于离开厂房，始终再也没看谁有怪异的举动，安保经理把心放回肚子里。不成想，两个月后陈老板就上了一条新生产线，自办起造纸厂。那是由一条老式生产线改装的，成本比MMK公司从美国引进的生产线要低六成，产量质量却不相上下。

“我分析过他的产品，国内除我们，没有第二家有这种漂白技术。他一定是从我们这偷了关键技术，改装他的生产线！”MMK公司总裁把安保经理叫去好一顿训。他坚持认为是那天陈老板参观时带走了机密部件。

保安经理很委屈，翻开当天的工作记录给总裁看，证明自己安排得很周密。总裁根本不看，把记录一推说：“他肯定用了商业间谍，现在什么高新科技没有？衣服上，扣子上，你肯定没有查仔细！”

 

（二）

安保经理没辙了，私下里去请他的师兄刘楚强。刘楚强自己开办“商业调查公司”，说白了就是干商业间谍。在这一行里要么当“矛”去刺探情报，要么作“盾”去当安保顾问，两头都吃。MMK公司也曾请他出面收集过对手的情报。

由于中国还没有针对商业间谍行为立法，国家机关难以介入此类调查。MMK公司吃了暗亏，只好请刘楚强这样的江湖人士帮助。

刘楚强熟悉眼下商业间谍的许多手法。有人秘密安装针孔摄影机，有人专翻写字楼外面的垃圾箱，有人用重金吸引公司解雇人员。甚至有人在人目标企业附近楼中装好望远镜，远远偷录下企业办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资料。当然，还有最没技术含量，也是最常见的方法——从公司里收买内鬼。

刘楚强和安保经理在厂区及周围转了半天，又一一排查公司内部人员，最后全部排除了这些可能性。他们只好从陈老板访问记录里再查找线索。

他们调出当天厂房的监控录像，仔细观看，很快就看到陈老板那个男助理。此人东张西望，确实可疑。不过刘楚强从此人姿势来判断，确认他没有携带针孔摄像机等设备。安保经理更是不屑道：“你瞧他那样子，都不象上过学的，还能懂那么深的技术？”

两人整整分析了一晚，实在找不出头绪，刘楚强只好表示爱莫能助。安保经理被辞掉后直喊冤叫屈，跑到刘楚强这里喝个烂醉，然后指天发誓说，哪天查出是谁干的，非报仇不可。

这个没头案就这么压起来了。不久后，刘楚强又一个客户也出了问题。那是一家大型装修公司，正给某宾馆搞价值几千万的整体精装修活。他们发现自己给宾馆设计的内装修图案被同行盗走，装修老板指明了请他去调查一个人。

“我们公司租写字楼办公，这家伙是写字楼的保洁员。那天他到我那里打扫。我半截出去有事，回来后发现他正翻我桌上的设计图。我们当时就报警了。但他身上什么设备也没有，我们也没损失，警察只好把他放了。可我就怀疑是他！”

照片摆在桌上，刘楚强一看就惊住了。那个保洁员正是陈老板带去MMK公司的神秘助理。这嫌疑百分之百地有。可一份设计图中有上千处细节，没有照相设备，光是看几眼根本不打紧。

 

（三）

刘楚强在这行里混了多年，人脉广布，很快就搞清了此人的身份。他叫张忠军，山里人。只读了一年书就因贫困缀学，进城打工。混了二十年也没什么出息，以前一直在建筑工地当小工。直到今年时来运转，连续有三个大老板雇用他，但都干不满一个月就走了。陈老板是在4月份雇的他，不到月底就把他辞退了。又过了没一礼拜，张忠军就来到装修公司所在写字楼当保洁员。

看到这些线索，刘楚强心里又清楚又糊涂。清楚的是，张忠军最近的举动很象临时受雇的商业间谍。自己就经常玩这手，今天是A公司的业务经理，明天是B公司的推销员，凭这些假身份出入目标企业。糊涂的是，张忠军到底用什么办法搞到情报？他可不象懂间谍技术的人，难道就是随便瞄几眼？

由于拿不到证据，无法报警或者起诉，刘楚强只有自己盯紧他。果然，张忠军又来到百河化工厂，马上就成了总裁的私人助理。他平时几乎不出门，老板只是出去参加会议时才带着他。

这天，百河公司的总裁派张忠军和其他助手一起去北星公司参观。北星公司也是刘楚强的老客户，还是百河公司的上家，专门生产化工原料。他马上提醒北星的老板，提防来人对生产部门现场偷拍。北星老板和百河的总裁是老交情，如果对方提出参观车间，他不好意思阻止。不过商场如战场，得到情报后他还是马上布防，重点派人盯着张忠军。

结果，张忠军除了东瞧西看这一点让人讨厌外，并没有什么异动。一个完全没文化的人，今天参观造纸厂，明天翻看设计图去，后天又去看化工原料厂，他能看懂什么呢？难道自己怀疑错了。

当然没错，北星的生产线也很快让百河公司盗了版。

  

（四）

尽管自己已经对老朋友尽到了提醒的义务，但遇到更强的高手，刘楚强还是既气妥，又好奇。张忠军果不出所料，事成后马上就从百河公司辞了职，当然，口袋里肯定多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刘楚强又跟了他几天，可就是搞不清他的秘密，只好悻悻返回自己的调查所。

午饭后，在外屋值班的助理忽然推门进来，说有位没预约的先生来找。刘楚强出门一看，正是张忠军！他心头一紧，“宁丢匆露”，这是跟踪的原则。自己虽然知道，但还是暴露了。不过对方既然亲自登门拜访，未必是要寻衅。这行里没有永远的敌人或者朋友。

想到这，刘楚强马上一抱拳，请对方到里屋谈。张忠军坐得歪歪斜斜，翘着个腿说：“刚才我路过你那间外屋，看到你墙上挂着六个证书，四面锦旗。这些我就不说了，我文盲，不知道上面写的啥。墙上还贴着十五张照片。其中有三张黑白的，最上面那张黑白照片里有八个人，前面坐着一男一女，后面六个孩子，右数第二个是你，那是你的全家福吧？”

刘楚强惊呆了。“啊，你记得这么清楚？那……其它照片呢？”

对方闭上眼睛，象是在用天目看着一幅不存在的图片。“……最大的照片是你和一个领导合影，在什么宾馆的前厅里。你们背后有五盆花，旁边一张桌子上摆着个地球仪。照片上还有三个人，都背对着你们。一个人穿西装，两个人穿茄克。穿西装的正对另外两人比划什么，们好象在看一幅壁画。”

那张照片在墙上挂了这么久，刘楚强根本没注意背景里有什么人，在做什么。他跑出去一看，和张忠军讲的一模一样。

“还有，你门后面有个飞标的靶，靶上现在钉着六只镖，一只钉在七环，两只钉在八环，两只钉在九环，一只钉在九环和十环之间。不知道你站多远射的，就这水平，老哥眼睛不大好吧。”

刘楚强又跑到外屋去核实，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你……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从小就能这样，看过的东西就象在眼前，闭上眼和看照片一样清楚。不过有个把小时后就记不清了。”

“你就是凭这个本事去当商业间谍？别的商业间谍偷文件。你不认字，但你能用眼睛拍照，事后画给雇主看？”

“哈哈，这可是你猜的，我不知道你在说啥。”对方狡猾地一笑，又压低声音道：“老哥，你也干这一行，干脆咱们合作吧，你拉客户，我干活。怎么样？”

 

（五）

此事太过诡异，刘楚强可没敢答应，寒喧一阵请他走人了。又过了几个月，刘楚强遇到他的老同学，一位心理学家，闲聊中谈起此事。心理学家闻言大喜。“天啊，你遇到的可能是个有遗觉像功能的人！”

“遗觉像？”

“是的。比如说我们看过桌上这盆花，离开几分钟后再闭上眼睛回忆它，肯定是一片模糊，对不？”

“对，谁都这样吧？”

“但有的人不同。他们过后再回忆，脑子里的图像就和实物一样清楚，这就叫‘遗觉像’。可惜，有不少儿童能产生遗觉像，但他们说不清自己记忆到什么。成年人能讲清自己回忆到什么，但几乎都不能产生‘遗觉像’了。”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上过好多年学，抽象思维太发达，把形象思维压抑了。你说的这人是文盲，抽象思维肯定不行，很可能就因此保留了‘遗觉像’功能的人。他在哪里？我要请他来好好研究，说不定能搞出个尖端课题。”

刘楚强摇摇头，叹气道：“你的课题没戏了。他因为作商业间谍，得罪不少人。前几天被人泼了硫酸，两只眼睛全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