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如一美容院》

《表里如一美容院》，青蜜科技配图，绘图/魏楠

编者注：《表里如一美容院》 述说了两人通过“表里如一”美容手术获得异样人生的荒诞故事， 选取一个小角度折射出社会生活的大方面，语言简练，构思精巧，文风颇有日本科幻超短篇小说鼻祖星新一的味道。 作者周敬之，现为北京科技大学动力工程与工程热物理专业在读博士，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会员，中华少年作家学会（CYWA）会员，著有科幻小说《星陨》系列作品六部。 

陈镜圆教授自小梦想让每个人都“表里如一”，这许是因他吃了太多以貌取人的苦头，又或是自己的外表太不匹配那丰富的内心了。总之嘛，人的行动都是有原因的，哪怕是潜意识。

他研究医学、心理学和美容学近50年，发130篇SCI论文，70岁建立了完整的手术方案，带5个博士20个硕士建立“表里如一”美容院。通过检测顾客的内心，制作出匹配其内心的相貌，实施美容手术。然而却没有顾客，这让老陈很懊恼。

第一个顾客是老陈亲自拉过来的，一位无名的中年诗人，他的忘年交，有巴尔扎克之才，却也有巴尔扎克的身材，没有巴尔扎克的运气之彩。他先用读心机、脑扫描和答卷测试，分析了诗人的内心，其擅长艺术设计的博士生设计了符合这种内心的五官和身材，手术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开始了。自动化设备让过程进行得很顺利，特种药物把拆线时间缩短到一周，一切细节都考虑得完美精确。揭开纱布后，老陈心满意足地拍拍老友的肩膀，现在人们光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那诗人看着镜子惊愕了足足十五分钟，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压制下来，却摇摇头，感谢了老陈，仍坚持以诗去征服世界。

次月的《诗刊》封面人物出现一位中年男人的照片，浓眉大眼，赤裸的上身，被晒得黑黝黝的皮肤，带着劳动的汗水和伤疤，他仰望苍天、神情严肃，如一座丰碑立在黄土高原的广袤背景上，那仿佛就是黄河人的写照。下面一行小字是主编的荐语：300年未有的西北沧桑之魂。卷首是这人的诗作投稿，读起来感觉非常不错，配上那张照片，简直绝了。人们纷纷来信，说世上没有第二人比他写得好，如果要拿他的作品改影视剧，那只有让他去演了，他人就是诗，那诗就是他人。好评如病毒扩散，不出半个月，这人被推举成了诗作协会副会长。

陈教授拿着这期《诗刊》颔首，他早知这是必然的。他这位忘年交本身就有水平，就是生来形象不好，不被人发现，如此沧桑、深沉、坚强不屈的灵魂在外表得到了体现，怎会不火？

第二位顾客是个先天畸形的女学生。矮胖黑，一条跛腿，小眼大鼻厚嘴。她五官拧巴，脸长黑麻，发质糙杂。就因这面貌，她从小到大总是无缘无故地受同学欺负排挤，没来由被人踩在脚下，好像长得丑就是罪。多年后，他好不容易谈个只比车祸现场好看点的穷男友，仍因自己的外表而被甩。尽管她学习成绩很好，读过相当多的文学作品，人又非常善良、体贴、孝顺，可又有何用？看脸时代嘛。

签手术协议的时候，她旁边有个陈教授的硕士差点露出对那张如同被核辐射过的脸讨厌的表情，而她仿佛也感到了身旁那种淡淡的气息，只是低着头，两只大胖手扶着膝盖，把脸埋在阴影里不说话，也不发抖，仿佛早已习惯。人格测试的结果让学生们有些震惊，博士生认真仔细地设计了女孩的新外貌。这次手术的规模比上次大不少，时间也从一个下午持续到了后半夜。一周后，拆线了。

病房现场，当初那心生厌恶的硕士刹那瞠目结舌，仿佛整个脑子都被格式化、全用来存储眼前的画面都不为过。女孩成了大美女，纤臂细足，貌音如笙，清丽蕴婉娇媚，端庄灵秀脱俗，修眉下的水眸中，还透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女孩一看到镜子，就流下泪来，哭个不停，仿佛有无数积压的心酸奔涌而出。大家不断安慰她，那负责设计的博士给了她一些穿衣搭配方案，她忙推脱拒绝，说自己已经受此殊荣，不敢再多想，以前怎么穿就什么样，何况她已惊讶得连路都不知怎么走回去的了。老陈因她是学生，开销给她打了折，祝福她事业生活爱情大丰收，而那硕士生也因此患上了相思病。

半年后，已是知名作家、服装设计师的女孩带着礼物和一位极其优秀的男朋友去看陈教授。老人看那男生人高马大、英俊笔挺、五官端正，又透出盖不住的凛凛正气，非常满意。这样的男生，得多么优秀的女生，才能吸引住啊——哦是了，她已经绝对符合那个条件啦。

“表里如一”美容院的手术预约量如指数爆炸，陈教授不得不召开培训班，培训来自世界各地的医学工作者，把这套技术普及出去，造福人类。看着越来越多心灵美却外貌丑的人获得了新生，他感到莫大的幸福。

十年后，陈教授已不主刀，派学生做回访调查大家对手术的感受，结果却让他震惊。调查收到回访者有1万多，其中只有20%的人感觉现在的生活更幸福，50%的人感觉和手术前差不多，有30%的人却感觉更糟。

老陈极度困惑了，他找到了自己那位诗人老友，帮分析是怎么回事，诗人笑着摆摆手： “特别好的东西，突然给了驾驭力不够的人，就是引他变坏的灾难。这不是给人相貌，这是让人进入另一个世界，这边过得好好的，那边未必适应——何况人心流变，好的也可能变坏。”

老陈一口长叹，瘫坐在沙发上，霎时间对表里如一充满了迷茫。旁边的电视正播出“整容帅哥走上歧路，交16个女友被判欺诈”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