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轨道恋》

剧烈的寒风夹杂着冰粒在这冰原上肆虐着，即使穿着隔离服，沈青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雪，实际上，要比雪冷得多。它们是凝华后的甲烷，当温度低至零下一百六十度之后它们便以这种姿态呈现。

在气流的引导下它们不断地从隔离服中带走宝贵的热量，直到隔离服智能系统警示沈青，剩余能量已不足维持服内正常的温度了。

沈青放弃了继续前进的念想，四肢无力地倒在斑驳的地面上。纵使多么地不甘心，逐渐僵硬的四肢也让得沈青再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了。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沈青翻了个身子，这个行为再度让隔离服的温度降低了5个百分点，地面尖锐的寒石撞得沈青直龇牙。

疼痛过后，沈青也不再关注那因寒冷逐渐僵硬的四肢，有些浑浊的眼神透过头盔望着土卫六那寂静的夜空。

沈青在手臂连续按弄了几下，关闭了位于头盔的照明灯。

土卫六的夜空很暗，在浓郁的大气层覆盖下几乎看不见星星。唯有一颗太阳般大小的土黄色星体静静地挂在那里，一颗极高反射率的星体突兀地出现在它的身旁，如同那镶嵌了钻石的指环。

隔离服内的温度再度降低，伴随它一同冷却的还有沈青的心。

 “这里……是天堂么？”沈青迷茫地望着伸直的手掌。紧跟着，便是大脑随后涌现的记忆浪潮。

“人元307年，第四次世界大战爆发，相比于一百年前以地、火两颗行星轨道展开的第三次，这次的战火波及了整个太阳系。以四颗地质行星和木星构成的原人类政府与三颗气态行星宣布独立的外太阳系政府为首展开了长达一个世纪的能源战争。”

“这次战争耗尽了整个文明的战争潜力，波及人口数百亿，最终以原政府在介于土木轨道，引爆了数万颗亿吨当量的氢弹彻底结束了。”

“这次战争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后果，内太阳系尚存的几十亿人口还好，在原政府的领导下至少维持了最基本的生活，而外太阳系不足一亿的人口在失去政府后瞬间便陷入了混乱，人性的丑陋在这里滋生，仅仅几十年人口便锐减至十万不到，由于土木轨道数万颗核弹引起的空间动荡，内太阳系政府也没法过多地干涉这里。在缺乏飞船和通讯设备的情况下，外太阳系人口逐渐困死于各卫星表面恢复了初始星际时代的寂清景象。”

不知何时，沈青穿戴好维生服来到了基地外，早日的风雪已不见了踪影。实际上，距沈青的记忆里的那晚已然过去了三天时间。可能是命运使然吧，在风雪中沈青晕倒的地方距离基地尚不足800米，在意识消逝前沈青便被预设好的两台维生机器人抬进了医务室。

此刻，土卫六迎来了拂晓，来自太阳的光辉在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后将自己的光辉洒在了这片冰原上，将原本漆黑的大地提升到了满月的亮度。

即便如此，来到基地外的沈青依旧打开了自己的夜视仪，于是，一幕惊人的景色展现在了沈青的面前。

那是一片湖，在土卫六风暴过后的阵阵余风吹拂下湖面荡起了涟漪，远处，一道热泉受潮汐引力影响从地壳喷涌而出，绵延六七公里后才再度受到重力回归土卫六地表，在湖泊泛起的点点波澜如同下雨一般。

沈青在感叹这份美景的同时也有些皱眉，这道热泉可能会对他接下来的能源采集工作造成影响。迅速地从仓库取来了采集装备，沈青缓步向着湖泊走去。

人类经过了400多年的发展，纵使其中受到几次战争的影响，但维生服的质量也不再是人类首次登月时那种易损货能够比拟的，在极大地增加防护性能的同时丝毫没有影响穿戴者的灵活性。

将抽取泵的管道扔进了湖泊里，伴随着“咚”地一声仪器开动了。这片湖泊距离沈青的基地不足几百米，在涨潮时甚至会给沈青带来不小的麻烦。

但相对的，比起这些麻烦这片湖泊带给沈青的是近乎无尽的燃料。在土卫六，能在零下一百六十度的恐怖低温下以液态存在的甲烷湖，在氧化剂充足的情况下所转化的能量丝毫不会逊色几颗千万吨级的核弹。

而目前沈青缺的，正是氧化剂。不过还好，这次的喷泉倒是解了沈青的燃眉之急。 

“就是……麻烦了点。”沈青心里这样想着伸手挡去了坠落下来的几颗冰粒。

这些是来自土卫六地层下的水，受到潮汐力加热被喷到万米高空，冷却后便再度化作冰晶落下来。也亏了土卫六那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和那独厚的大气它们才没成为那夺命的微陨石。

在落到甲烷湖后这些冰粒便会顺着抽取泵同液态甲烷一道收集起来，在基地通过太阳能电解分离便可收获到一笔可观的氧气。

趁着仪器工作的空档沈青获得了几天来难得的空闲，静静地坐在仪器旁一块小圆石上望着天宇。

土卫六有着它独特的气候循环系统，浓厚的氮气同气态甲烷一道构成了它的大气，此刻便有着那么几朵甲烷云悠闲地悬浮在天际。

这让沈青想起了战争初期同爷爷一道去往地球的一次经历。那时的沈青还太过幼稚（相对于如今人类平均240岁的寿命的确是这样）。

作为人类的母星，地球早已卸下了它那养育人口的重担。在环保科技的实行下地球逐渐回复到了几十万年前的生态环境，沈青依旧忘不了，从太空电梯走出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时看到的景色。

因为随着各大建筑相继地搬迁，此刻地球上除了建于赤道的中央首府外唯有各大院校以及一些科研院所保留在它之上，这时的地球是名副其实的森林之星。

哪怕在之后的战争中双方政府也达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一切战火不论大小至少都要在远离地球十万公里外展开，一切，不为别的，只因那是在我们人类文明尚还弱小时给予我们庇护的地球啊。

“扑咔……”机械的卡壳声预示着仪器停止了工作，同时也将沈青拉回了现实。眼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偶尔有一道强风将地面的冰雪吹起掀起一阵冰雾。

沈青微微叹了口气，带上仪器和收集装置踏上了归途。

在一处雪丘前，沈青停下了脚步。待将仪器固定好后，沈青俯下身子用那显得有些破旧的隔离手套擦拭地面上一处凸起。

受到这份力的影响，依附其上的固态甲烷如同流水般滑落，一具透明容器显露在了沈青的眼前。

昏暗的太阳光透过了容器，一副历经了沧桑的老者静静地躺在了里面。沈青的情绪有些激动，智能系统检测到沈青的心率在稳步上升。

爷爷是在十年前去世的，那时，距离迫降在土卫六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沈青原本服役于内太阳系政府第三舰轵第六支队的一艘中型战舰，在参与土星前线的一次战役中为掩护支队旗舰不幸被敌方轨道武器击破护罩。

随着聚变发动机组的损毁，战舰的维生系统随之陷入了瘫痪，与舰的二十三名军人全部阵亡。幸运的沈青当时处于换岗期，与邓华博士一同被冷冻于休眠舱中凭借休眠舱的独立能源躲过一劫。

沈青平复了一下心情，有些颤抖地从怀中取出了一颗结晶状物，静静地放在容器的槽口处。做完这些，沈青解开了仪器继续踏上了归途。

一阵风卷起了地面的雪，再度将容器覆盖等待着别人下一次的造访...

此时，几百米的距离对沈青来说宛若天堑。在土卫六那不足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下，在赋予沈青超常负载的同时也对沈青的行走造成严重阻碍，往往一个用力过度就会连人带仪器飞出几米远。

“汪汪……”

一声突兀的叫声通过隔离服的音频设备传递至沈青耳边。顺着声音望去，一只类似“狗”的生物蹲在沈青不远处，一条尾巴在其身后晃荡着。

“笠格？你是来接我的么？”沈青蹲在笠格身旁笑着抚摸着它，感受它那独特的金属质感。

笠格出生于迫降土卫六的第六年，是邓华博士运用战舰残片给沈青锻造的生日礼物。年轻的沈青一直无法理解，这个同自己一起流放在土卫六的老人为何能够如此得镇定。

即便身为士兵，沈青在无数次请求通讯失败后那颗镇定的心也渐渐死了。在最初的三年里，自己就这样呆呆地盯着舷窗外的老者不断地往返飞船里度过，也是在这期间自己亲眼目睹了那亮澈天际的核弹盛宴。

有了笠格的帮助，沈青总归是轻松了点，在土卫六上四条腿终究是要比两条腿来得方便的。在笠格的帮助下，沈青渐渐驶过了冰原，来到了基地周围略显斑驳的土地。

沈青依稀记得,在那三年里老者并没有将那个颓废的自己抛弃，无微到极致的关心逐渐暖化了沈青那颗早已死去的心。每日在舷窗口望着老者的沈青很清楚，自己吃的每一口食物，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在这贫瘠的土卫六上制取是有多么地艰难。

直到一天，呆呆望着舷窗的沈青看到，正在甲烷湖边收集能源的老者不慎失足跌入了湖中。那时颓废了三年的沈青首次体会到了心痛，在自己回过神时已然穿好了隔离服来到了飞船外。疯狂的沈青不再顾及地心引力在土卫六上飞奔起来，几次的凌空导致重心不稳以至翻滚了起来。

辛苦跑到甲烷湖旁边，沈青看到的却是老者慢悠悠地从湖中走出手，里紧握着一块亮银色金属。待发现沈青后便呆呆地楞在那，许久之后沈青才从通讯设备里收到一句话。

“小伙子，你刚去挖煤去了么？”

想到这沈青不免有些失笑，振作起那已经有些疲累的身子。走得近了，那基地的轮廓已然是出现在沈青的面前。

沈青减缓了原本有些急促的步伐，笠格也只是有些疑惑得望了沈青一眼便同样慢下了脚步。

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那台球形设备，那是在那之后沈青同爷爷利用战舰上遗留下的通讯设备一起建设了两年方才完成的通讯站。

与基地那圆形建筑不同，通讯站的地基建设得很高总体呈现圆锥状。在早年里沈青就与爷爷通过这个不停地尝试与与内太阳系政府取得联系。

但或许是土木轨道间的空间动荡太过强烈，或许是信号强度还不够高，总之发出去的信息就犹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了音讯。

但变故出现在十年前的一次昼夜，沈青按照惯例来到通讯站发送了一则信息。

眼神淡漠地望着屏幕上那一动不动的线条，微微叹了口气就欲离去。可也是此时原本一成不变的线条产生了些微的颤动。 

然而就在沈青激动地准备计算出信号来源的位置时，那则信号顿时就如同它的出现一般就这样唐突地中断了。

在沈青为这个感到暴跳如雷时，也只好运用自己知道的方式进行解析。

解析的顺利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它仅仅运用了最简单的二进制算法结合地球国际的语言编制而成。

“您好，这里是内太阳系政府第三舰轵第六支队319号轻型战列舰，我们在土星系统中遇到了一些困难，因为某种原因我们在战争后存活了下来，不论接到这段信息的组织还是个人我都希望你能将这段信息连同其中蕴含的代码转交给太阳系内政府。”

“终于找到你了呢……”

这便是这次通话的全部，简单明了却也包含着无穷的韵味。

这是与冷凝的第一次邂逅，之所以称它是第一次，因为仅仅一天多那让沈青抱怨不断的信号便再次传来。

这次沈青抓好了时机，仅仅几分钟时间就将信号源锁定好，近在咫尺，土卫二。同土卫六一样，这也是一颗冰雪星球，只是它上面是真正的雪。

而这次交流也让得沈青认识到冷凝这个异星女孩，与她交流的过程中仿佛一切都得到了解答一般，包括那次信号的唐突中断，包括内太阳系没来解救自己的原因。

此后，几乎每隔半天他们便是有着六个小时的交流时间，沈青认识到了另一个星球的冰雪风情，认识到了冷凝便是自己的解救小队的身份，认识到了自己还没有被他人忘记。

沈青几乎是很自然地爱上了这个女孩，长久没与人沟通的他很高兴有人能与自己这样交流。不经意间开始担心起她在另一颗星球上的生活，开始对因为追寻它那模糊的信号而遭遇空间风暴坠毁在土卫二的经历表示自责，开始对她遇到的每一次困难报以最大的关心和帮助。

直到有一天女孩告诉他内太阳系政府的第二支救援梯队最晚十年内便会到达这里时沈青的内心猛然间颤了颤。或许是因为即将获救的兴奋，或许是别的什么。

此后沈青不再回复女孩的信息，沈青很清楚救援队需要十年时间的原因是什么。

土木轨道间的空间动荡是人类文明所料未及的现象，不过它却很好地证明了大功率的能量会对空间造成何种影响。自那之后黄道面的星体皆是从各种频段的信号中消隐了身形，即使存有遗漏也依旧是模糊不清的。 

这无疑是救援队最大的困难，而如果此时有一个强有力的信号源无疑便会缩减很多工作。表面上看来或许静等反而是最安全的做法，但对冷凝知之甚深的沈青知道，冷凝的物资或许撑不过这十年了。 

将最后一桶甲烷装填好，沈青坐进了战舰中，这个计划沈青准备了四年，救援队迫切寻找的那份爷爷的研究资料早已封存好，而在这土卫六的轨道上空，有着一架尚存的轨道通讯器那是沈青早年间无意发现的，而他所要做的仅仅去启动它而已。

这注定是一项单程旅途，但沈青对此的意念却无比坚定。

“那么，出发吧。”

——笠格第三舰轵第六支队319号轻型战列舰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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