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进化》

夏日的聒噪明明可以被挡在窗户外，丁苋却可以开了半扇窗让蝉的鸣叫可以随风流进室内。虽然有政府命令禁止拿蝉当墨水，但总有人会将这些在土壤中潜伏多年才出来一展歌喉的小东西身上某一部分夺走。丁苋坐在桌前，面前一张大学志愿填报表虽然被雨打湿过，但也被丁苋小心翼翼地修复好了。

丁苋最拿手的科目是历史，她并不是因为记忆好而学得好，毕竟一夜能记下五十本书的大有人在，只要你有精力。她喜欢历史是因为历史探究的是过去，那个她心驰神往却又遥不可及的过去。

三十世纪中叶，因为一场陨石雨的撞击，人类陷入了空前的存亡危机，大大小小的陨石落满了世界各地。灾难过后，幸存者却惊奇地发现人脑迎来了全新的时代，可控的东西一时间超乎了人类自己的想象。这不同于曾经将纳米机器人植入人脑，这是确确实实的生理结构上的变化。也许是一次意外，也可能是某种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但那一场陨石雨后人类确实进化了，起码在生物学上是肯定的。在人类将那些陨石送回太空后，人类开始了全新的纪元。有媒体称脑控时代，但更多的人将这个时代叫做打印机时代，人们利用大脑调动原子作为墨水，打印出所需的事物，甚至是简单的生命。于是小偷盗贼少了，不，是曾经意义上的小偷少了，新的意义上的小偷是那些违规使用墨水偷了蝉的翅膀的一类人。

也有人没有进化，没进化的一类人被称为帕斯特。政府对他们很关注，他们多数人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发展而聚居在旧城，也有些帕斯特生活在普通人之中。说来好笑，进化后的倒成了普通人，没进化的却特异了，可能普通与特别只是靠多少来区分。

丁苋其实是向往旧城的生活的，尽管新纪元的法律已经趋于完善，世态也安稳，但丁苋总觉得不对。毕竟有得必有失，非自然的进化终归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也渐渐显露出来。比如说进化后的打印机们创新能力没有帕斯特高，打印机只会照图纸办事，尽管发明总量比帕斯特高出两万多倍，但按人均来讲，确实是低了不少。最近研究表明，帕斯特的基因也较强，若是帕斯特和普通人结婚，生下的孩子往往是大脑没有进化的。

 丁母推门进来，丁苋才缓过神来。丁母看了看空白的志愿表，叹了口气，一杯牛奶稳稳当当地沿着悬空的轨道滑到桌上。

“喝点牛奶，亲爱的。”丁母说，“志愿你喜欢什么就填什么，不要紧。”

丁苋知道，丁母是觉得当今这个时代，除了搞研究的，其他的工作都很容易。

“最好还是不要报历史研究，考古那东西邪门，女孩子不好做。”

丁苋点点头，看着母亲走出卧室才松口气，目光又回到了那一张空白的纸上，本想控制着牛奶送到自己胃里，这样还不如直接让牛奶分解成葡萄糖氨基酸这样可以直接吸收的放进肚子，唉，算了，丁苋直起身子，伸手去拿杯子，小口地咗着牛奶，温热的液体顺着大大小小的肠道流通全身，丁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丁苋翻开早晨还没看完的一本书，一千多年前出版的，图书馆角落找到就借回来看看。丁苋尽量放慢自己的速度读着，像是古人一样，享受着翻书之美。突然一行字跃进丁苋的视线：母亲将牛奶轻轻地放在孩子的面前。丁苋有点丧气，手不由自主地转着杯子，感觉少了什么，也许是一双手的温度。

第二天丁苋很早就起来了，她打算去找狸猫。狸猫是学校里极少数的帕斯特之一，从小亚细亚来华求学，她取这个中文名字的时候丁苋劝过她，狸猫在中国甚至是东亚的名声都不好，在古代人们认为狸猫是极其狡猾恐怖的，狸猫不解，她觉得狸猫和礼貌同音所以是个好东西。

清晨，空－500航道的磁车才刚刚开始工作，不过如果乘客自己会开，半夜也是会有磁车的灯光在空中闪烁的。丁苋托着脸看着窗外的一片蔚蓝，离地500米的空中城市已经建设得有模有样了，设计者尽量让建筑的颜色靠近天空，为了不让空中城市的阴影影响到地面还特意在城市的底部安了光源。

按了三声门铃之后，狸猫乱糟糟地出来，丁苋小心翼翼地将她后脑勺发丛中的废纸条移走，她有点洁癖，但又不想让狸猫知道自己用脑来控制。作为班级里唯一帕斯特的狸猫在大家中间终归是有些自卑的，虽然有的时候狸猫也会求着丁苋将旧衣服重制成新裙子。

“你还在纠结志愿啊？”狸猫问。

丁苋点点头：“感觉自己没有理工的天赋，没什么适合的职业。”

“我告诉你啊，现在研究核啊外星啊一加一等于二是否成立之类的人实在太多了，随便有点脑子的都可以研究，但是像艺术类的要靠感觉的就不一样了，而且现在艺术家更受尊重了。你文科好，可以试试当编辑作家什么的。”

“那你呢？要不然考虑考虑当图纸设计师？”

打印机有了墨水还是不够的，需要结构示意图来辅助大脑完成构造，最近一百年来图纸设计师的培养成了首要任务，人脑虽然发达了，但总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涉及到。

“我啊，学了也没什么用，而且也快离开这里了。”

丁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该怜悯还是羡慕。于是丁苋急忙换了个话题：“那个……老师让你把你的资料带去，资料库里好像找不到。”

高中的课程开始倒计时，很多人索性都不来上课了，其实丁苋也早就学完了课程，来学校不过是和大家讨论讨论以后该做什么。狸猫趴在桌子上休息，她熊猫似的黑眼圈确实该消消了。外语老师也没有表现得大喜大悲，只是站着看大伙儿讨论，时不时用一些生僻的语言插话，大家得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然后用更生僻的语言回应他。

“你知道吗，一千多年前的人在我们这时候都紧张得很。”

“哈哈哈，他们得准备高考啊。”

觉得无聊，丁苋翻开一本书来，书放在抽屉里很久了，是一本史书，刚出版不久，和以前看的有些出入，丁苋决定放课以后去借更早出版的读物，古人写古人，总会比现在写古人更真实。同学向丁苋递过来一杯奶茶，狸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做到了丁苋身边。

“大冬，你这奶茶该不会又是把哪群蜜蜂肚子里的蛋白质偷来做的吧。”

“没有没有。”等大家都喝下肚以后打印机才又悠悠地冒出来一句，“这次是蝴蝶。”

其实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毕竟又不是把蝴蝶拿来做，只是拿了一些碳氢氧氮之类的原子而已。丁苋也不觉得这是件大事，但心里总对奶茶有些排斥了，怎么也咽不下口。

“下次别这样了，被发现可是得被抓起来管教的。”

“你们假期打算做什么啊，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太空旅行。”

“就七周，你还想去多远，木星往返都要四周半时间，而且银河系内我们都还没找到有生命的星球，更别说外星人了，真没意思。”

“哎，浩岸不是报了天文学院吗？浩岸，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外星人啊，我们现在应该不怕他们了，哈哈。”

狸猫呛了口水，丁苋把她的奶茶拿开，好像奶茶里有什么可怕的虫子。

浩岸摇摇头：“早着，我们的星际航队还要五个地球年才能达到银河系边境。”浩岸又回头看看狸猫，“旧城的组织好像也有什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动身寻找。不过也不知道我们两百年前大规模朝太空发送的电磁波怎么样了。”

狸猫默默地听着，很认真的样子。也许狸猫并没有太在意她是帕斯特人这一身份，但丁苋总感觉狸猫有点怪怪的，会不会是因为狸猫喜欢浩岸。

放课后丁苋和狸猫从图书馆里出来，迎面撞上了班主任。

“你们两个小拖沓鬼，丁苋你的志愿表，狸猫你的资料，这周末搞定下周木日之前交给我。”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教师，没人知道她的岁数，也许只是看起来很年轻，现在的人想老都难。

狸猫约丁苋周末去内蒙，内蒙偏西一直到新疆的边界都是旧城。丁苋早早地就被狸猫叫醒，精气神还没缓过来，脑子虽然好，但休息不充足怎么行。丁苋整个路上都昏昏沉沉的，被狸猫拎着换了两次车，周末的空－2000远程航道人太多，于是她们换乘2500，高了五百米而已，景色却全然不不同了，真正像是在天空一样，但实际上还没有以前的飞机飞得高。往下看世界被分成两城，陆地和空中城，都在视线的两千米外，但却分得很清楚。

空中城没有海，有的只是一些小湖泊，远着看晶莹得发亮，像是一块翡翠嵌在上面。

“以前没到过内蒙吧，今天要好好看看。”狸猫说。

丁苋和狸猫在呼和浩特下车，走出车站就看到了一大片草原，车站的外形做成蒙古包的样子，和草原融为一体，一点都不突兀。丁苋被这一片碧绿深深吸引了，好像一时间穿越了似的，穿越回进化前的那个时代。草原上没有空中城，偶尔几辆磁车从空中飞驰而过，据说草原还是保留着地面车，四个轮子，跑起来会颠簸的那种。

当地的人，虽然不是帕斯特，但是还保留着原始的生活方式，赶着羊群或是牛群，到了适合的草地便停下来，唱几首民谣，悠哉悠哉地看着它们吃草。 内蒙人还邀请丁苋和狸猫到家里做客，用火大锅煮肉，丁苋还是头一次见。

丁苋想，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但是科技总是在进步的，他们总有一天需要适应呀。

狸猫拍拍丁苋的肩膀，示意她看向地面，一片金黄的麦田，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似的还在向上生长着，不远灰暗的城市衬着它更加耀眼。一瞬而过的景象却深深地印在丁苋心中。那是多么璀璨的墨水，一点也不黑，而城市却愈发像是曾经意义上的墨水了。

丁苋突然有些无力，靠在狸猫的肩膀上。

“丁苋，等我走了之后把这个交给浩岸。”狸猫递给我一封信。

“什么啊，情书啊！”丁苋笑眯眯地接过信，“浩岸和我同班六年，人挺好的，我支持你。”

“其实我并不羡慕你们。把房子盖在沙土上，就算是高楼大厦也没用。丁苋你应该明白的，所以你很少表现你的能力。”狸猫挽着丁苋的手臂，叹了口气，“你现在穿透磁车和陆地，看看地下埋得是什么。”

丁苋定睛看下去，磁车变得空灵，城市也虚幻了，可是地下深埋着的那是……“陨石？！他们没把陨石送回去！”大大小小的陨石透着不同程度却同样炽热的橙光，像是无数个怪物一点一点侵蚀着这片土地。

“这样的‘进化‘毫无意义。”

声音落了个空，掉在了丁苋的脚边，丁苋也落了个空一头栽在座位上。狸猫消失了，磁车还在高速行驶着，可丁苋再怎么努力却怎么也看不到地下的石头了。

手上的信被指尖的汗水匀糊了一块，丁苋整个人空落落地瘫在座位上，白云待得好好的却突然被风带走了，乌云侵占了天空，很快，雨水模糊了窗口，窗子里的人怎么擦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车子里如此，这个地球，大概也是如此了。

下车的时候，丁苋看到了浩岸，他撑着一把伞来把丁苋拉拢在伞里。

丁苋从口袋抽出信：“狸猫让我给你的。”

“她人呢？”

“消失了。她绝不是帕斯特。”丁苋抬头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浩岸。

“她对你说什么了？”

“说她并不羡慕我们。我还看到了陨石，就在下面。”丁苋跺着脚。

浩岸叹了口气，扶着丁苋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车站，雨下小了，太阳冒出来半张脸。空气中散漫着一种混沌的气息，就算睁大了眼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浩岸转身对着丁苋说：“她不属于这里。现在，也只有我们记得她了。别告诉任何人。对了，你还没想好志愿吗？”

“想好了，学化学，辅修物质工程和农林。”

丁苋不知道人类面临的是怎样的敌人，但是也许狸猫说的对，高楼大厦要在坚实的基础上才能不倒。从墨水开始，一步一步了解自己，对方若是有所图，必然会露出狐狸的尾巴。或者对方真的想帮助地球？还是为了不再进化而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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