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林人》

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早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成绩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质问着自己。天花板望了我半天，并没有塌陷，也没有掉落渣子。风扇一动不动地悬挂在天花板上，更不会突然掉下来旋我个血肉模糊。也许，大学会告诉我答案吧。

大概10点左右，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接到了程臻的电话。都说高三是最痛苦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里，一切活动都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反而成为了学习的服务者。我周围的人，无论开朗内敛，古板幽默，都变得对周围的同学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在高三一年，我只有程臻这一个朋友。

“恭喜你，可以有更好的学习机会。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夙愿，这分数上个一般的学校也就满足了。”电话的那头似乎渗进来了悲凉的语气。“你要加油啊。”

“对了，先别挂。”

“怎么了？”

“我问你个问题，知识的意义是什么？”

回答我的只有短暂的沉默之后的再见。虽然程臻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美好的暑假才刚刚开始。

后来， 我被一所大城市的重点大学录取了。而程臻还在我们原来的城市，在一所普通的大学学着他所喜欢的专业。

知识能够创造财富。这是高中老师和父母告诉我们的答案。然而高中老师的教育面对的是全班60多名同学，而父母的教育来自与高中老师的电话连线。这句话太空洞，毫无指导性，这并不是我要的答案。暑假的时候程臻告诉我，他也不知道知识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数学有吸引他的魅力，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寻找知识的过程是一种快乐。临别的时候，我们互相挥了挥手，他羡慕我能够去大城市接受教育，我羡慕他能有吸引他学习的目标。

开学前一天晚上，大学里面的第一次班会。我看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虽然这些五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熟悉于我的脑海中。我原本以为，这些人会同高中同学一样，虽然各忙各的，却可以互相成为朋友。我还以为，我的人际圈可以遍布祖国各地，势力扩大到五湖四海。可是每个人在两个月前毕竟都是高三生，高三生有高三生的陋习，高三生有高三生特有的古怪脾气。

班主任管不住那些脱缰的野马，只能一再劝告他们，大学是学习的地方。

学习这种活动，很奇怪。总是有制定规则人让你们参与你并不感兴趣的内容。就好像每天早上宿舍里的室友既要喊我起床，又要跟我争抢卫生间和盥洗室。身处他乡，意味着只能妥协。于是我准备从知识中寻找知识的答案。

某天夜里，宿舍断电后，四个人躺在床上扯东扯西，好像谁都睡不着。

“你们怎么被选到这个专业的？”有人引出了一个话题。

 “分数不够第一志愿。”

“我是被调剂的。”

原来都是因为没什么所执着的事业。

“隔壁班的班长居然还说要为祖国的信息安全做贡献，好假啊。” 

“哈哈哈……”

  “你们有没有喜欢的专业？”我问他们。

“听说咱们学校最厉害的专业是理论物理，我想换一个竞争力大的毕业证”住在我对面的张谦对我说。

  “说的也是。”我回应到。

知识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再一次划过我的脑空，如同昼行闪耀的流星，时隐时现，又在我的心底留下一条长长的印记。于是我也加入了学习的人群之中。跟着他们没日没夜的风里来雨里去，为的只是一纸文凭？还是说为了那微薄的奖学金？我不知道老师的喜爱班主任的青睐是否能赢得我自己的内心，我不知道所谓的技能和别人口中的知识能否在将来为我带来更大的收益，我更不会知道那些混社团的人比我多多少更多的快乐。知识的本质并不是来源于内心，而似乎是来自外界。于是我没办法在自习室中待下去了。我背起书包准备回宿舍。

这座城市的夜晚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漂亮，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而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夜空中零星闪现的数十颗星星让我感觉到了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更令人心情平静的东西。于是我又转身走进了图书馆。

从书架上摘下了一本《一星一世界》，就好像从夜空中摘下了一颗闪耀的星星一样，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有人读书是为了从书中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而有些人却是为了寻找自己不曾拥有过的。读书的时候，我幻想着自己拥有了整个夜空。

大一，大二，匆匆而过。张谦通过了转专业考试，离开了他舍不得的班级，追寻他也不知道喜不喜欢的专业。大概是因为平时只有他和我关系最好吧。渐渐地，我喜欢上了独来独往。社团活动不如图书馆吸引我，志愿活动没有网络有趣，就这样，我跟那些同学们几乎不怎么来往，也就偶尔参加一下被要求的集体活动。

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后排有两个朋友在聊天，一个考上了大学，另一个好像在复读。A对B语重心长地传授着经验，一般关系好的都是一个宿舍的，同班同学一般都不怎么见面。当时我信以为真了，可是这次我真的信了。

你可以看到更多的时候我是处于一种自我陶醉的孤僻状态，反而有时候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突然间忘词，表达的一塌糊涂，念起文章来磕磕绊绊。我并不在乎，我找到了隐藏我短板的方式——网络。打字的时候没人会感到你或是敲键盘，或是删除字母。没人会知道你半天不回复是因为语句说不通，还是忙着没空回。

大三，大四，匆匆而去。我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宅男。有那么一些时候，室友上课的时候也开始不叫上我，大家叫外卖的时候会想起我，有新的集体活动的时候忘记我。我不想与这些凡夫俗子在一起聊天谈心。因为他们不知道宇宙的宽广，不知道天文单位的遥远，不知道星星的排布，我跟他们相比，他们却是一群无知的猿人。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找我谈话，开口第一件事便是叫我整理自己的个人卫生。之后叫我考虑人生。

我笑了。自学宇宙学的时候，我已经读了不少哲学方面的书了，怎能没考虑过我卑微的一生？人就如戈壁上的沙砾，风只要轻轻一吹，就会滚到谁都看不到的角落，埋没在黄土之中化为尘埃。学成之后有什么用呢？现在免费的杀毒软件都这么多，我怎么去创业？别的公司留我做什么？谁要一个会画星空图的软件工程师？我就是这个社会中的渣滓，不会与人打交道。虽然有知识，但是我的知识是那么的空洞无用，可以说是，天马行空。也许父母死后过不了多久我也就将会离去。

有知识有什么用？知识给我带来了什么？我拨通了一个四年来一直都没有拨过的号码，电话的那头响起了程臻的声音。

“你说说，知识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只有痛苦！有知识的人都是痛苦的，只有无知的人才能活在快乐中。你看看那些没有知识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满地金黄的麦穗就能让他们开心。而我们呢？就算我们成功研制出杂交水稻，那也已经是前人完成过的事业了。那些原本的快乐已经远远不能满足我们了。有知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你知不知道苏格拉底的老婆叫什么？”

“这我哪知道？这根哲学有关系吗？”

“你早晚会明白的。”

那天晚上，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个网站。“星际探索者先遣队向全球招募守林人”，一群庸俗的猿人只配活在地球上，宇宙开发从来没有人关注。报名表非常简单，底下写着一行清晰地让人从内心里感到绝望的话，就知道你早晚都会来的。

人类虚伪，他们口中呼吁着知识就是力量，可他们又惧怕探索宇宙中的未知。

人类可笑，他们只知道从同胞身上提取利益，而从来不向广袤的宇宙伸手。

人类病了，他们把这个叫做社会，把那个叫做做梦。

是的，就知道我早晚都会去。

毕业了，拿着毕业证，大家笑成了面瘫一样的站在一起合影，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中留念，和同学们留下影像的回忆。班级合影的时候，大家叫我一起去，我不好意思拒绝，还是跟他们一样摆出一副面瘫的模样。

倒计时开始。

五。

拿着毕业证，没有人愿意收留我。我不认识同专业毕业的校友，不认识同专业对口的工作的人，我没找到工作。张谦读研了，我不知道那还是不是他喜欢的专业。他对我说，学习能为我的将来带来快乐。

四。

我回到家乡，程臻从他喜欢的数学系毕业，找到了一分会计的工作。虽然他没有学过会计，但是也能慢慢适应这样的工作。他说，他学数学不是为了工作，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要为自己的生活打拼，活着不需要太多烦恼，所以他也放弃了带来痛苦的更深层的数学研究。

三。

在家乡三年我依旧没有找到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我开始尝试着在网上为人编辑文字，靠着那些微薄的收入混口饭吃。我开始觉得钱也没什么重要的。也许两年后我会拥有一大笔钱，可是那么多钱到头来都会失去它原本的价值的。

二。

我从来都不相信命运，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上帝存在的话，他也一定喜欢掷骰子。我遇见了我初中时暗恋的女孩，我才觉得曾经的单纯也许并不可笑，可笑的却是给我们带来痛苦的知识。

一。

程臻结婚了。摆婚宴的时候我没有出席，他也因此告诉我，你不配当我的好朋友。并不是因为我讨厌看到别人的快乐，而是那天是飞船发射的日子。我拿到了很大一笔奖金，这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幸好我可以把它给我的父母。也算是对他们唯一的感恩。

点火。祝你好运，朋友。

火箭升空了。

有人说火箭从地面到大气层只需要20秒，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到相对论时间差。什么痛会比得上20秒的撕心裂肺？什么孤独能比得上20秒加速上升？有人说它是20秒，有人说它是一辈子。都一样！

飞船脱离了运载火箭。我被那群猿人扔向了无尽的深渊。没人会记起我的，因为我已经没什么人值得别人记起的价值了。目的地写着科兰特星，鬼知道这颗该死的星星在哪里。说实话，我后悔了。我本来可以参加程臻的婚礼，本来可以跟初中暗恋的女孩重新在一起，本来可以跟大学同学搞好关系，人际圈遍布五湖四海。没用的，一切都晚了。 猿猴们口口声声谈论的历史，忘记了历史本应记住的所有主人，反而记录了那些爱挑刺的，爱打抱不平的，和那些自大的。

坐在飞船里，面对着720°看起来都一个样的背景，那颗昼行闪耀的流星再一次问自己，知识的意义是什么？

亿万颗星星什么也不问。

亿万只眼睛什么也不说。

苏格拉底有一个不和谐的家庭，所谓智者的代价或许就是如此吧。

这是一趟单向旅途。只写着去，没写到回。我的工作是守林人，我工作的对象是一望无际的孤独。我把自己关在冷冻仓里，机器会在20年后将我唤醒。那是应该是到达科兰特星的时候。船内时钟二十年，船外岁月三千载。我也不知道究竟我要走多远。

到达科兰特星后，这里只有一片沙漠。我的工作只是改造这里的大气环境，让它适宜人类的生存。这也是为什么我被称为守林人。我将要在这里播种，在漫天黄沙中守着为科兰特创造氧气环境的坚韧的植物们，守望着星辰，守望着孤独的夜空。

知识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有知识的人在地球上播种，有知识的人在其他行星上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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