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太阳》

回忆这些事情以前，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就是昨天晚上我又梦到秦羽了。他穿着银色的铠甲踏云而上，流星一般掠过浩渺的银河，在水天交接的地方赶上太阳——对的，他赶上了太阳。

我是被他帅醒的。

被秦羽帅醒并不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毕竟即使20年后的今天，他那俊美绝伦的面庞依然是餐馆领班服务生的标准容貌，无数歌星的三维样貌依然是尊他为范本。没有秦羽，中国的机器人美学领域至少要落后七十年，嗯，这个数据不准确，可能更多。

所以我喜欢秦羽也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同样自然而然的是，他不喜欢我。这句话在这里加个句号的话还算合乎情理，因为他完全可以喜欢别的女生、男生甚至AI啊，然而他喜欢科学。这就是一件极为掉价、不理性且有神经病倾向的事情了。

因为在我和秦羽生活的时代，科学是有人喜欢的。换言之，不劳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操心。

他们被称为幕外人。

“我的梦想是做一名科学家，我要建立世界上最伟大的能源系统，我要击碎蓝幕，把超高能的紫外线全部收集起来，我要打造全人类都用之不竭的永恒能源！”秦羽站起身，义愤填膺地挥舞起手臂。

“痴人说梦。”顾致尧抱着书，冷冷地和他擦肩而过。

这还是我们高中时候的事情，作为秦羽铁杆粉丝的我立刻带着一群女生冲了上去，顾致尧被围在正中，神情漠然地看着我们。

图书馆的书页被风翻得沙沙作响，钟声好似从悠远的天际传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着，我们在等秦羽说话，秦羽在等顾致尧。

时间一下子流淌了好久。

“算了吧。”我看了秦羽一眼，满脑子的疑虑写在脸上，仍旧是听话退开。

顾致尧什么也没说，把手里的书递给我，揣着布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TheTunguskaEvent，”我看了秦羽一眼，“通古斯大爆炸。”秦羽擅长计算，但语言方面实在是软肋，因而每次来图书馆查阅资料都要带我这个翻译。

接着我和秦羽便同时注意到了书题下面手写的一行小字：TouchtheSun。

不得不说，在当时地球每日只有两小时供电的极端拮据环境下，仅凭图书馆中少量文字记载的顾致尧，对通古斯大爆炸所做出的论断实在是惊人的。他不仅判断出这一事件的成因是气态反物质与地表发生的湮灭反应，更大胆推测出了气态反物质的来源——太阳。

顾致尧的理论同时诠释了两个问题，一是通古斯大爆炸中反物质为何受到了重力的束缚，二是五十年前的臭氧危机中，地表受到的紫外线辐射强度为何与科学家的计算值相差甚远。

我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将两个时间跨度如此之远的事件扯在一起的，但有一点没有错，后来的一切证明，太阳在聚变反应的同时，的确周期性地对外辐射大量的反物质气体。通常情况下它们在到达日冕层前就在剧烈的湮灭反应中遗失殆尽，形成所谓的耀斑：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比如通古斯大爆炸，比如蓝幕撕裂事件。

“现在由苏雪放在大家面前的，是蓝幕撕裂事件的最新进展。今天凌晨，幕外人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上将该事件解释为小行星的正面撞击。”秦羽一边说话，一边从我手里接过属于他的那份调查报告。

那天他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西装，潇洒干练的样子绝对是现在任一款高仿机器人所不能比的。哦对，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后面他所说的那些。

“但是我们的研究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秦羽挥了挥手里的资料，“蓝幕作为弥补臭氧空洞的纳米级反射材料，除了对宇宙射线的全反射外，为了实现将地球完全包裹这一战略目标，设计强度足以抵御至少月球大小的小行星撞击。”

“或许是使用时间过久老化了呢？”一个与会的官员突然说道。

这个时代里，跟地球人讲科学是件十分头疼的事。五十年前蓝幕的建立，将太阳光中可被人类高效利用的波段抛弃到了无垠的宇宙里。从此蓝幕以里的科学几乎止步，刚刚建立的全球性太阳能供电系统几乎完全瘫痪，我们中大部分人对科学的理解，只有记录在书本上的古董，以及每天通电两小时时偶尔在云网络上看到的一些近代的科学传说。

所以有人把蓝幕想象成近古那些脆弱的高分子材料也不足为奇，有时候我在想，他们在幕外人眼中，绝对是十成十，24k的纯弱智。

世界上有些事情真的是无法以语言述诸，或许此刻我们觉得他们可笑的时候，更高维的生命体也在对我们做着同样的事情。所以我一点也不羡慕幕外人，相反我可怜他们。

作为一群追逐科学的疯子级人物，幕外人在蓝幕建成前就逃离到了太空。原本的宇宙射线与蓝幕的高精度反射加成，使他们的身体状况受到了比地球臭氧危机时更加严重的损害。他们的平均寿命只有20多岁，致癌率是地球人的五十倍以上。他们掌握了技术，却失去了健康。

所以我男神秦羽有一句响当当的名言：“科技的意义并非空洞地满足人类对于未知领域的探索需求，而是真正地利于生活、惠于民众。”当然这里名言的定义是，我知道。

从秦羽毕业后与顾致尧他们共同成立了蜻蜓谷科学研究所，他身边的女孩就像惊了枪的鸟儿一样四散飞走，不知不觉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当然秦羽依旧不喜欢我，他喜欢科学。那我就老老实实地陪他搞他的科学咯。嗯此处应加一个无奈的摊手。

“以往的研究都认为，捕捉反物质的最好工具是磁场。”秦羽坐在我身边，看我抚弄着手中青色的小蜻蜓。

“嗯哼，那你有别的想法呗？”我看了秦羽一眼，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陪他对反物质的性质进行理论研究。能源的缺乏让进展十分缓慢，我们大部分时间是在脏兮兮的毛纸上进行演算。

“热。”秦羽沉思了一会，忽然说。

我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和闪烁着聪灵的眼神。

“怎么了？”

我笑了：“哦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看看你啦！”秦羽的话也许别人任谁也听不明白，不过我懂，在他身边仰望了他那么多年，总算能意会他的意思了。湮灭反应再过强大，本质上也是放热的进程，如果有足够高的温度，这一反应是绝对可以被抑制的——而无法与正物质反应，它们就只能是我们手中可以随意操控的玩具。

但他找不到那样高温的初始环境，我想。

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秦羽的嘴角翘了一下，低头陷入了思索。

“苏雪，你有梦想么？”

“不知道，”我说，手里的蜻蜓扑腾了几下，“或者，我希望能见到那种，可以飞的很高很高的红蜻蜓吧。”

我是骗秦羽的，因为我知道，五十年前的那场臭氧危机中，包括红蜻蜓在内的许多生物都已经灭绝了。

那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灾难之一。超强度紫外线对大地进行了一场恶魔般的清扫，处处都是红色的天空，土地在呻吟，滚烫的狂沙在空中海潮一样卷集、肆虐，地球的生态系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严重破坏。

臭氧层在一夜之间缩减了百分之七十——全球云网络运行的第一天，世界各地同步使用了具有相当于6岁孩童的智能服务型机器人，一切的一切被纳入数据——旋即被来自天堂的惩戒折磨得体无完肤。

有人称之为浩劫，有人称之为警钟。

能源与科技水平的不同步使得地球人狠狠栽了个跟头，随后就是蓝幕的建立，人类用以往发展科技得到的所有利益重新建立生态。

可喜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人类再一次有机会发展科技的时候，终于学会了量需而行。

只是，但愿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吃了亏才懂得取舍，受了伤才懂得人生。

秦羽说他要动用联合国的“夸父”号飞向太阳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我。

没错，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和他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见。其实当他用那样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很开心的。

我去找顾致尧。

“理由。”

“我认路啊，而且女孩子的直觉更强不是么？”

“理由。”

“我比他有更强的应变能力，而且在操作电子设备方面我比他强。”

“理由。”

“……”

“理由。”

“我喜欢他。”

秦羽听顾致尧说完后没哼一句，我不是很懂致尧是用什么说服他的，不过他留在地球我就很放心啦~我可不想自己喜欢的男人被高强度的紫外线晒成非洲土著。

其实无论我还是秦羽，就这场旅程而言都是注定要失败迫降的。蓝幕虽然有破损，但破损的区域仅仅够飞船通过而已，我和他的操作技术都远远不够。

况且幕外人肯定也不希望地球人开着飞船满宇宙溜达吧？毕竟五十年来，为了取得科技霸权，他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们的攻击武器可不是吃白饭的，随便一束激光就足够把“夸父”号切片炒了。

就算一切顺利，太空中漂浮的反物质残留量也是颇为巨大的，我和秦羽两个人插空飞过去是有可能的——“夸父”号那个大东西另说。

总而言之，嗯……嗯？你问我为什么要开飞船去太阳？哎呀像我这样理性的人难道会忘了表述了？

咦，真的没说啊。

好吧，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秦羽的单方面说法是，他的研究团队在非洲某处成功挖掘了可以深入地幔的巨型矿井，进而利用地幔的热能设置了可以捕获大量反物质的“囚笼”。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觉得他绝对在扯，不过事实是我的确参与了一种极为有效的隔热材料的设计。从材料的生产数量来看，我猜测秦羽不仅用它们制造了“囚笼”，还为“夸父”号准备了一件触摸太阳的宇宙泳衣。

“从小你做什么事都是我当先锋官，今天也该是我替你去迎接你的新能源啊。”我用力拍了拍秦羽的肩膀，特别得意地说。

秦羽扭过头去，没有看我。

唉也对，顺着他顺了那么多年，顶他这一下他一定挺生气的。没关系，最后一次了嘛。

人造光冷冷地投在在座每一个人的身上，在我和秦羽间结出冰来，沁骨的雾气落在身上，忽然好想抱抱他。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穿着银色的铠甲踏云而上，流星一般掠过浩渺的银河，在水天交接的地方赶上太阳。

TouchtheSun。

“当地时间12点整，我国蜻蜓谷科学研究所起飞了一架代号为‘夸父’的第六代航天飞船，驾驶员为一名姓名保密的21岁男子。”

我挣扎着坐起身，呆呆地望着云网络刚刚发布的消息。

“你给我下药？”我看着坐在床边的顾致尧，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斯文败类！”

顾致尧递给了我一个肥皂盒大小的东西。

“这是？”

“红蜻蜓。”

顾致尧告诉我，秦羽把所有的隔热材料全部制作成小型的引擎，通过精妙的设计，使每个个体可以盛装约5克的正反物质，这些物质的湮灭反应经过控制，产生的能量可以应用到人类大量的生产生活中去。

这是存在问题的，我看着顾致尧。

“没有错。秦羽说的地幔矿井是假的，他给这些反物质提供的热之‘囚笼’使用的是太阳本身的热。所以‘夸父’号是不会装隔热材料的，它是为太阳传热的导体。”

“秦羽说，让反物质成为能源是他终生的梦想，他这人没什么本事，只是希望能看到人类社会的科技能在他有生之年来一场盛大的飞跃。”

“秦羽说，这种引擎的名字叫做红蜻蜓，‘夸父’号里装着几百只红蜻蜓，此刻，它们在整个宇宙里为你飞翔。”

秦羽啊，那么远的地方，就算有几百万只红蜻蜓我也看不到啊，你真笨。

云网络里，“夸父”号瞄准了太阳，一张英俊的面庞出现在大屏幕上。

秦羽高举着的手臂缓缓落下，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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