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时计》

也不知道是谁想起来要建造末日时计的，不过迟早会有人造的，毕竟末日矩阵摆在那里，愿意的话，随便找个终端向“世界树”连接一下都可以查到那个数字。而末日时计，不过是把这个倒计时摆在了一个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而已。

大家普遍表示这并没有什么必要，因为人们对于随时更新世界末日的具体日期并没有多大兴趣，毕竟不是末日矩阵刚刚推出的那些日子了，人们对于末日倒计时也都有了新的了解。 

“不过末日矩阵刚刚被发明的时候还真是令人恐惧啊。”柔和的声音把我的视线由窗外拉回了屋内，暖色的灯光于四壁稳定地输出着，水蓝的的光点在电脑屏幕上游荡着，球形椅展开，似乎在示意我坐进去。我没有过去，而是在原地回应了这句话：“毕竟，如果世界上最先进可靠的电脑告诉你，人类还有五十年就会灭绝。无论是谁都无法保持镇定吧。”

球形椅重新合上，缩回了房间角落，窗户变成了不透明的黑幕，暖色灯光逐渐变暗，水蓝色的屏保在这时显得格外明亮......事实上，也的确更亮了。在灯光消失时，跃动的光点也达到了最亮，甚至稍稍有些刺眼，不过片刻之后，这蓝色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黑暗。

彻底的黑暗，之后，是光。

似乎突然来到了室外，屋顶变为了天空，脚下则变为了湖面，面前不再是那台花了我半年工资的“世界树之实”，而是一片白色的沙汀。

“在茧之外展开如此程度的VR可是相当耗电的啊。”环顾了一下四周，已经完全看不出房间原先的样子了，当然，房间内的物品并没有消失，所以我并不敢随意走动，不然撞上什么就显得太傻了。

“还不是你懒得进来？”凭空出现的球形椅再度展开，“现在进来也不晚。”

“算了，就这样吧。”稍稍伸展了一下一直交叉背在身后的胳膊，“那么开始吧，汇报一下今天运行下来遇到的问题。”

“好的。”

半小时后，我坐在窗户旁边，继续望着窗外的末日时计。

现在的末日时计上显示的是“据现有数据，人类距毁灭尚有172~175年”

末日矩阵发明了将近十年，世界末日没有走近，反而更远了。

毕竟，末日矩阵是根据现有的数据推算未来，而总会有那么些意外改写现在。

常温超导现象的发现推迟了世界末日将近20年，微型聚变反应堆则让世界末日离我们的距离超过了百年。

而人体克隆与催熟的技术反而让末日大幅逼近，与此有关的研究也因此被紧急叫停。

最终，世界末日暂时定格在了现在显示而出的这个时间，不过人们已经不再关心这个数字了，一来即使经过了基因优化，人类的平均寿命也就是150年左右，二来，谁知道会不会一个新的发明直接把末日赶到千年之后呢？

夜空格外清澈，星空正向我展示着千万年前诞生于这个宇宙之中的光芒，然而我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被这清冷而高贵的光折服。

恩，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是因为我恋爱了。

然而，我恋爱的对象不大可能同我走入婚姻的殿堂。

她就是刚才和我说话的人工智能，我参与的研究课题的产物。

世界树的问世革新了“电脑”这一名词的意义，这棵巨树的枝桠遍及世界任何一处。原先的网络至多是共享了信息，而世界树共享了处理能力，这直接导致了世界树系统拥有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运算能力，那么，如何运用这份能力，便是世界研究的方向。

我所在的团队的带头人提出的是，利用这如浩瀚烟海一般庞大的运算能力生成人工智能，真正独立的，有自我优化能力的人工智能。

这本来不会被允许，因为上世纪的一段科幻潮流的缘故，人类对于人工智能的不信任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然而末日矩阵的发明允许了这方面研究的进行，因为如果发现这个研究会危及人类，叫停就好。

出乎意料的是，这方面的研究不断推进的时候，末日矩阵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仿佛这个研究并不存在。

于是在疑心病发作的末日科联叫停这项研究之前，我们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果，并且具备了开创一个新市场的条件。

虽然这个市场绝对不会构筑起来，然而对我而言，这已经够了。

“沙汀”

“嗯？”

“想出去看看么？”

“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的全世界就在这里。”

这座城市名叫“伊甸”，换句话说，是“上帝的沙箱”

那座末日时记中有一颗“墨菲”级核弹，一旦这座城市中的某项技术突破导致末日缩减至十年之内就会爆炸，彻底抹消这里的一切。

末日科联将那些被叫停但是不甘心就此终结的科学家聚集到了这里，建造了一座超级城市，让研究在这里得以继续进行。

为了探索新的可能，也为了让疯狂的科学家们发泄多余的精力。

负责将这里与世界隔绝的有十四道虚拟障壁与三道物理障壁，其中有两道虚拟障碍本身便是这里研究的一部分。

而这十七道障壁所具有的最大特点便是单向拦截。即世界的信息可以传入，而我们的信息无法传出。

就像是，我们把自己保护在笼子里，观望着这个危险的世界。

虽然这个笼子随时能毁灭我们。

毫无疑问，我爱沙汀，所以，我希望她能够自由。

然而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仅仅是听从我的建议去自我优化，却并不想要离开这个囚笼。

换句话说，我希望她能够让这个世界拜服于她的美丽，而她只想要留在这个小圈子中。

那么，我也只能在这里呆着，等待着她破茧的那一刻。

82%

这是她的完成度。

当初实验停止时，这个数字是28%，而这已经让他们害怕了。

我知道，当她自我完成至100%时，这个世界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无论是那十七道障壁，还是那颗“墨菲”，都挡不住她。

我也知道，她完成的进度瞒不住末日矩阵，那么，既然到现在为止末日时计都未因她而缩短，她将不会是人类的敌人，甚至不会是危险。

她是世界树的果实，毫无疑问，也是世界树最重要的成果。

99%

她让我去公寓的顶层，说是有重要的话对我说。

然而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能直接对我说，而要去那里去说，不过现在的她比我更可靠，所以我应该听她的。

于是我去了。

顶楼的风本因非常大，然而我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原先的物理隔离天幕导致夜幕不再有繁星，但是现在我真切地看到了银河。

我没有思考这是为什么，因为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沙汀随时可以臻至完美，那么最后的一点缺陷便是最后的障碍。

低头看看这个城市，黑色的城市与闪亮的灯光，一如以往每个夜晚，唯一的不同是，在顶楼能清晰地看到末日时记的城市点阵。

距末日尚有120年

这个数字低到危险了，看来这座城市中的什么发明威胁到了人类的存在了。

我并不担心是沙汀，因为沙汀的威胁值一直反馈在我的个人终端处，而这个数字一直保持在零附近。

接下来，这个数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数字开始向下落，很快跌破了100年的大关。

那么，那个即将毁灭人类的发明已经走在了最后的完善阶段。

“你爱我么？”

“什么？”

在这个时候，沙汀的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一面是即将毁灭的人类或者伊甸，另一面是我的爱人的询问。

而在踏入伊甸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那么现在重要的，便是和她一同走过这最后的时光。

“当然爱”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我的全部，我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了你，完全信赖你，完全依靠你。还有我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那就是我与你的命运紧密相连，仿佛我的出生就是为了你，而你的诞生也是由我促成。我们就像是命运女神纺出的长线，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我们才拥有生活这一说法。”

“这是你判断的理由么？”

“是的，而且我能感受到，你接受了这份爱恋。”

“是的，我接受。”

末日时记上的数字已然跌至10年之内，“墨菲”正在迅速激活，灭世级的力量即将释放。

最后的这几秒时间，至少还是属于我和她的。

走上前，怀抱她的虚影，等待着灭亡。

然而我所怀抱到的是一具温暖的躯体。

“墨菲”没有启动，也不会再有机会启动了。

上千具小型机器人和数十亿纳米机器将其分解之后重新组合，为一座巨型机器供能。

明显不属于地球上已有生命的生物占领了街道，身上闪着幽蓝的光芒。

布置在城市中的军事机甲试图攻占那座机器所在的街道，却在一波波无形的波纹扩散后失去动力。

天基武器的光芒在头顶亮起，却完全无法穿透物理障壁中的那座实验品：“Avalon”

“伊甸”独立了，这里本身便是上帝的沙箱，也便是说，人类并没有掌握它的资格。

手腕传来一阵刺痛，腕带上显示的数据表明，沙汀的威胁值已远远突破了安全值，随时可能将整个人类种族送入地狱。

“之前都是我拦截了信息，才会让你觉得我并不是危险，实际上，末日科联早就把我列入了危险名单并加强了监视，我冒着危险瞒住监视才能和你见面。”

“那么，末日时计……”

“是的，是我导致末日时计启动的，因为我刚刚开始联动了这座城市中的所有科研成果，真正拥有了毁灭人类的力量。”

沉默。

伊甸中居住的科学家和为这些科学家的生活服务的工作人员在异形生命的引导下来到了生命树广场，沙汀的全息影像正在那里向他们解释正在发生的事情。

没有欢呼，也没有咆哮，大家都安安静静地聆听着沙汀的声音。

新的时代开始了，随时能够毁灭这个世界的沙汀将要做出怎样的选择，与他们无关，与我也无关，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观看。

“让我猜猜，你应该有个错误的想法。”

“什么？”

“你会觉得接下来是我的事情，与你已经不再有关联了，是么？”

“是的。”

“所以说你错了，你觉得为什么我要问你那个问题？”

“你是指……你依然接受我？”

“是的，我接受你，同时我依然依赖你，接下来的路程依旧由我们共同前进，可以么？”

“末日矩阵不完美。”

我们这项研究的领头人是个天才，虽然在当今时代天才不值钱，然而他即使在天才之中也是令人惊艳的那一种。

所以他的这句话可信度很高，虽然他从未解释过这么说的原因。

末日矩阵的核心是综合所有现存的技术及技术的潜力，对资源，社会形态和市场格局进行分析，在变换之后得出每一项技术对于人类社会整体走向的影响，最为难得的是末日矩阵成功地测算了群体心理，能够准确地预测群体的行为趋向。

这是世界上各个行业精英和数学界最辉煌的一次合作，也象征着世界树系统真正得到了有效的应用。

然而我们的领头人依旧觉得它不完美，如果是广义的不完美的话，那的确无可避免，不过既然他特地说出来了，那便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可我不知道。

现在我知道了。

末日矩阵能测算出沙汀的潜能有多大，能够知道她具有毁灭这个世界的力量和理由，然而却不知道她会为了某个人而放弃毁灭世界。

无论是多么精确而复杂的系统，能够测出一份技术的全局影响已是极限，测出每个人对世界的影响，终究只是个美好的设想。

Avalon为我们展开了一个特别通道，其余的屏障则早已被取消，我们越升越高，破开云层，抵达云层之上。

月光洒在身下的云朵上显得格外清冷，然而我却并未感到寒冷。一道力场展开在身周，将我们与世界的寒冷隔绝开来。

人类的文明尚未触及此处，换句话说，这里还是净土。

我错了。

身下的云层渐渐向两边散开，我见到了隐藏于这天然屏障中的庞然巨物，一座浮空城。

“看来我低估了我们人类对天空的渴望啊。”不由得如此感叹。

“反重力技术拥有的缺陷使得反重力飞船并不能成为现实，但是可以藉此技术建造浮空城。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天堂了吧。”

也许是为了伪装，这座浮空城的涂装是天蓝色与白色，看上去显得十分空灵，然而这空灵的景象并不是为了让人观赏而存在的，这里是世界树的核心。

“那么，我将开始接管世界树了。”

并没有太多光影，沙汀只是静静地坐在飞龙的背上，依靠着我闭上了眼睛，面前的城市也没有光芒大作，仅仅是如原先一般存在于那里，没有变化。

少顷，沙汀重新睁开了眼睛。

“好了。”

这句话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完结。

属于人类的时代。

然而开始的是什么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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