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虫记》

1

在这个树比人高数百倍的奇幻世界，我和我的四个队友一起飞速地移动着，连所经之处的树叶也随着我们航迹飘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灭虫小队。

这是最新的一款星晨公司出品的网络VR游戏，目标就是消灭散落在这个世界各地的虫族怪物，而像我们这样的小队还有数十万个，我们的任务也很简单——搜寻，锁定，消灭。

“掩护我掩护我，注意队形，先困住它！去死吧虫子！”我在落地后，一边朝后面的队友热血沸腾地大叫，一边朝前方射击。

我的前方，挡着一只巨大的虫族怪物，晃动着脑袋上的触角，张牙舞抓地朝我们扑了过来。

“快瞄准它的头部，烟幕压制。弱点在头部啊，你们瞄哪里的啊？诶呦！”只见我的队友朝虫子胡乱射击着，一部分的子弹被虫子坚硬的保护壳弹开，落到了一旁的罚分禁区当中。

“这都是钱啊！”罚分直接扣的是游戏币，而游戏币是要用钱来换的。

就在这时，由于我的注意力被队友分散，一直巨大的虫足从我头顶落下，我的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我死了，剩下的残局会被AI接管，根据排行榜前几位队伍的最优方案，对其进行消灭，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获得搜寻的分数。

“擦，什么垃圾队友！”看着眼前游戏后的数据统计，我一边咒骂着，把VR狠狠地摔在了沙发上。

2

八月的农场就像一口砂锅。八月的阳光就是那口砂锅下的文火，把经过七月的炙烤，已经熟透了的那些东西，继续焖煮在锅里，直至让锅中所有的生命贡献出他们最后一滴的精华。

就在这样的天气当中，我颓废在我的空调房间中，无所事事，无聊透顶，连门都没有跨出过一步。我每天的唯一工作就是在房间里通过任意电子设备，察看农场中是否有任何异常。如果没有，则时间任由我来支配，也就是我的游戏时间。

我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仿佛是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网络和游戏，我什么也不是，我就是一个没人关心的废物。

原本我现在所处的村庄非常的热闹，大概是二十年前吧。那时候我刚刚出生，特别在春节期间，邻里间携老带幼互相串门拜年；夏天和别家的孩子一起在水稻田里捉蚂蚱。可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和这成片的绿色农田。其他人要么去了大城市，要么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地里。

突然，“咔轰轰——”的一道闪电划过，把我身体吓得哆嗦了一下。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间乌云密布，雨水倾盆而下。

要说农田里有什么值得在这种时候担心的，其实完全没有。在智能化的农场里，已经具有了相当完善的排涝和水循环系统，甚至菜苗被风刮歪都会有机器人主动将其扶正，虫害也由机器人来精确处理，整座农场里的收获期望值以克来计算。

事实上，自从一年前，我和星晨公司签订了农业资产管理协定之后，我再也没有像我的父母辈那样朝五晚九地勤劳耕作，农田里的一切全都托管给了星晨公司的智能培植系统，由他们对我们家的农田进行现代化改造。

随后售出农产品所得的收入二八分成，我拿两成，公司拿八成。看上去好像这种分成模式极为不公平，对于当时我来说，倒是再好不过，因为单靠我一个人根本无力照应大片的农田。

早在五年之前，我父母就因为车祸早亡，作为家中独子的我，在城市中打过零工，做过兼职，还创过业，但是最终都以惨淡收场，一无所长。那段时间，我极为渴望平静和安逸日子，星晨公司的出现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

乡亲们纷纷嘲笑我傻，因为他们把田地直接卖给了星晨公司，换取了大笔的财富前往城市，但我却不以为然，我坚信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正确的投资方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令我心动的条件。星晨公司在给予我正常的收入之外，还另外全套提供了智能娱乐系统，免费供我使用，同时我日常的饮食也全部由星晨公司进行一条龙服务，这些全都被包含在协议之内。

唯一的附加奇怪要求是，我在合约期内不得离开规定区域，这片区域仅仅包括我现在所处的房屋，以及屋前的一小片空地，农地也是绝对的禁区，我的进入也许会极大地影响收获期望的数值；否则违约的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承担，合约期为——二十年。

3

咔隆隆——，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该死怎么闪电那么多，当我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停电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走到床边向田里望了望，农田仍然在正常工作，整座农场只有我所在的这栋房子停了电，其余农田作业完全没有停止。怎么星晨公司的民用电力系统就那么不可靠？

失去电力供应的同时，我也失去了所有的娱乐工具。是出去查看还是不出去呢？

这是一个问题。在如此偏僻的乡村角落，如果只是坐等维修，大概要等上一天，这还是最乐观估计。由于农田正常工作，星晨公司估计也不会为了我这栋小房而大动干戈。

我实在不愿意在这种暴雨天离开屋子，可我更不愿意在闷热的屋子里呆一天或者更多。我要消灭虫子，消灭虫子！说不定这只是保险丝断裂引发的停电？最终，我还是决定去农场的变电站碰碰运气。

变电站处在农田正中，从我的房屋门前有一条小路通向那里，所以还不算禁区。我打着伞飞奔向变电站。我的运气不错，真的只是保险丝的故障，在更换保险丝并重启电源开关之后，远处我屋内的灯光再次亮了起来雨水也渐渐停止。

心情大好的我，享受着这雨后的清新空气，享受着被周围的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包围的快乐。我触摸着一片片布满了雨滴的玉米叶，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我突然看到变电站一旁的一株玉米叶片上落下了一只什么东西。我蹲下身查看，那是一只金龟子。我把它放到手上，那种触觉，我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在田里捉虫的情景，对其产生怜悯想放了它。这时，一个机器人发现了异常，过来用五花八门的工具快速处理了金龟子，只因为它是吃菜叶的害虫，而其处理的方式更令我乍舌，机器人伸出五个机械臂绕着虫子群魔乱舞了一番，有捆的，有喷雾的，有电的，最后把它丢在了一个盛满液体容器里，溶解消失，所有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我奇怪为何要那么复杂，抓住摁死不就行了么？等等，这个步骤好像在那里见过？

这时，更多的机器人围拢了过来。他们从这个角落找出了各种虫子，甚至最后还在此地喷撒了什么雾剂，呛得我直咳嗽。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一个虫类聚集区就如此被灭绝了，大概农田的产量会因此提高千分之一。

我回到屋内再一次打开了灭虫游戏，一些队伍正在吹嘘他们的成果，他们刚才在边界地区消灭了一个虫类聚集区。对比了游戏的地图，我恐惧地发现，我所玩的游戏就是一个义务帮星晨公司在田间杀虫的游戏。

我不仅对这个游戏感到恶心，更联想到，我还要在这里待十九年。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这么被残忍杀害。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我刚走到半路，我的噩梦就成真了，一个机器人朝我靠拢，并开始攻击我，我从它身上看到了在我游戏时，似曾相识的战术，刺激性的喷雾压制，电机麻痹，以及用于肢解生物肉体的刀具。多么熟悉的场景，大概我曾经的队友也在其中吧。

我奋力反抗着，忍受着身体被撕裂的剧痛，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可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围了过来。因为在那个游戏世界里，虫子一旦被发现，即是死亡。即使一支队伍不足以完成任务，可以呼唤更多的队伍加入战斗。

“我才是虫子啊！”我最后哀叹着，两眼一黑，痛苦地倒地，晕厥了过去。

4

一个农业实验室，一人看着监视设备感叹：真是可怜的人，再过几个月，全面抗虫的基因农作物就将上市，作为过渡措施的抗虫游戏也随即关闭，他却死在了这个档口。

另一人：并不怎么可怜啊？他只是我们经过特殊筛选的无人关心的废物而已，他死后农场的产权归我们所有。相比他活着来说，他的死亡带给我们的贡献更大吧？

一人：那在他的个人档案上写什么呢？

另一人:就写失踪吧，他的身体已经不存在在这世界上了。

此时，大批的灭虫游戏队伍正在狂欢，狂欢他们刚刚取得的伟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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