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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意外
“方凡最近怎样啊？”小洋电话问候，“还在学校吗？”
“嗯，还好啊。你呢？”方凡说，“叶希在我这呢？”
“什么？他在你那里？她不是该去杭州工作？”小洋的分贝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嗯，本该是，她来这里散心来着。”
“散心，她怎么了？”
“王蕾走了，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些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喝酒。”电话中，小洋能清晰地感觉到方凡哽咽的声音。
“怎么会？”小洋感觉到了如铅铁般沉闷的空气，他再也没有一句话，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会变成这样，生死转换得如此之快，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前兆。而那头的方凡满口叹息，无奈。
小洋离开大理之后，留下叶希一人独自呆在大理，她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去杭州工作，她确实很喜欢这份工作，可是家里人一直催促她尽快回去，家里已经为她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国企工作。其实，她呆在这里不是考虑，更像是逃避，每天她会去一言堂吃斋饭，在那读一会儿经书然后就沿着大街慢慢走回来，看见街边的花摊还会花上大半天时间挑一束回来，她不想挤出一点时间为工作的事情伤神，如此，时间倒也过得悠闲和飞快。王蕾结束了带团的工作，从丽江赶去大理找叶希，她觉得叶希这样始终不是办法，便下定决心，让她早做决定，其实，隐隐中，她更愿意叶希回家，有家为依靠，什么都好说，工作，结婚，生孩子，她总不能这样漂一辈子吧？
一下车，王蕾就勾着叶希的脖子，暧昧地说：“我想你了，亲爱的。”叶希满是抗拒，甩开了她，呵呵地笑骂着，“骚货，恶心。”
可不一会，倒是她勾着王蕾的手大步向前走，两人过分亲热，压根不管行人的感受，反正也没什么，大理本就是专门留个那些疯子来的地方。
那天晚上，两人为了喝酒，找了“庆祝相聚”这一理由，将近九点，她们穿着拖鞋去了离一言堂不远的酒吧街，随便找了一家酒吧坐下了，向服务生点了几瓶老挝啤酒和一盘瓜子。
“怎样，留意了一圈，发现有帅哥？”王蕾挑逗地问叶希。
“没有，这些男的都长着一对色狼眼，看似喝酒，其实，眼睛四处打转，留意猎物。”
“那是，这里的怎么会有你家的方凡好啊？那帅哥怎么样了？”王蕾揶揄说。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他回学校了。”叶姐说，“没见过你这号的，自己还单着，管别人的事干嘛啊？要不把他介绍给你算了，免得你成天惦记。”
“舍得？我说你也是，你不喜欢人家吗？干嘛找借口把人推走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什么以前不这样啊，我哪里有什么以前啊？”
“好吧，你不想提就不说了，不过我真觉得那时候的你特别女人，敢爱敢恨，阴影？”王蕾便喝着酒边说，“这些事情貌似过去很久了哦，仅仅因为这个啊？”
“王蕾，怎么最近老是提起这事啊？”叶姐显得一脸苦恼，烦躁。
“不是我提不提的问题，而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因为这个拒绝方凡啊？不值得吧？”
“不是这个啦，那个男人我早忘了，一个SB的文艺男，不敢爱也不敢恨。亲爱的，我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工作，家庭原因？你这样，倒让我感觉你和那个男的没什么区别。”
“不一样，我怎跟你说清楚呢？现在，我自己都很乱，我怎么还能顾及别人呢？”
“叶希，听我说，我真心不希望你到处走，你去做喜欢的事情，我理解，可是你总要回到一个正常的生活中。”王蕾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而已，无论你怎样选择，都希望你能快乐。”
“葛，你看看你自己，这么多年还不是这样过来了，你比我要矛盾。”
“我不是没遇到方凡吗？”其实，王蕾心里很清楚，同一件事件，要说服别人远不说服自己容易，现在这种逃离在外的状态她已经习惯了，要更改，找一个全新的生活方式，自己真的很难做到。
“好啦，其实，我知道你来大理就不是单纯找我聚聚，我本打算找借口不见你的，但想到逃避不是办法，也就心安下来，和你来喝酒。”
“你看我，多么爱着你，那你现在有决定吗？亲爱的。”
“嗯，我明天在告诉你吧，明天我们一起去洱海骑车环岛吧？”叶希建议。
“为什么不现在就说呢？婆婆妈妈的，不像你。”
“那你到底来不来啊？你不爱我，王蕾，我算…”
“好啦，骚年，真不知道你想干嘛？”
“留意，你五点钟方向有个小眼睛帅哥，不过，看他有点傻傻的，有点像小洋，要不要上去搭讪一下啊？”
“算了，小洋啊，他那什么正经艳遇，我是理解不了的了。”
“哈哈。”
清晨阳光似乎没有睡醒，懒洋洋地，大地还有些清冷的时候他们就出发了，骑着自行车，紧贴洱海公路，下官、海东、挖色、双廊，这是他们一天的路线，全程将近七十公里，公路蜿蜒在洱海的睫毛上，左是葱葱郁郁的苍山，右是碧波荡漾的洱海，大山大水带给人是如此的舒适和开阔。
路上的车子不多，但是开的很快，刚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可不一会儿车子就绝尘而去了，只剩下洱海的浪在哗啦哗啦地叫着，车子仿佛凭空消失在洱海里。他们向西望去，那里有一片生长在洱海边的林子，不大的一片林子在这片水域中显得特别，远远看过去，像一了撂没有被剪平的头发，走进，走进，才看清晰看到了它的真容。它们都长在了浸过了水的石滩上，想必枯水期的时候，这里是地面是干的，泡在水中的树干，因吸水而变得臃肿肥大，上面长着青色的苔藓和水草，它们上身长得廋骨嶙峋，叶子稀少和细小，仿佛营养不良。远离岸边的那几颗树干被水体湮没了一米多，看上去给人别，突兀，桀骜不驯的感觉，树木的上半身已经干枯，枯枝如同钢一般，冷峭，刚硬，但下半身仍旺盛地生长着，枝叶都垂在了水里，真不明白，为何树还会干枯，其它树叔如此渴望水源，而它们却因水给得太满了，根部被水窒息了？
王蕾加快了蹬脚踏的节奏，从左边后面追了上来，她盯着叶希，眼睛充满了欢悦，说：“可以告诉我了？”
叶姐侧过头，说：“我…”一阵疾风掠过，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似的，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等所有人都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是一片凄惨的荒凉，这片死亡的荒野横亘在她们面前，寂寥无边，有的只是灵魂的颤栗和惊恐。
王蕾就这样走了，送到医院时，医生就已经宣布了她的死亡，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输氧，输血，心脏复苏…这一切都免了，她甚至都还没听到叶希的决定就走了。走吧，既然冥冥中上天要把你带走，那就在中阴阶段放下一切留恋，往生于美好的佛国世界中吧。
直至医生宣布的一瞬，叶希的恐惧和担心变成了巨大的悲痛，她木然地站立在大厅中间，感觉四周都在旋转，旋转，下肢再也撑不起住如此沉重的身子了，瘫软在了地上，她低声饮泣着，像一个无助的小孩。
“现在，她怎么样？什么时候到你哪里的啊？”小洋急问了三个问题。
“不知道，前几天她来的时候，除了告诉我王蕾的消息外，什么都没有说，平静地像个湖，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出来酒店来，她能哭一场也好啊。”
“怎么会这样，抱歉，帮不上什么。”
“我们知道…”
“叶希，叶希，能跟我说话？”方凡在一旁央求。
“能啊，怎么不能？”她满不在乎。
“好，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找我，如果你不需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离开。”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方凡，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这里的空调好冷啊。”叶希没说完泪就冲了出来。
“好啦，好啦，我在这里，想哭吧就哭吧。”她埋头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哭着，颤抖，痉挛，因抽泣不断，而导致腹部轻微地抽筋。方凡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叶希的头发也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湿湿地黏在了脸上。
“她…还没，听我说完…就…”她埋在怀里，哽咽地说，声音像被紧紧地捂住了一样，每一个字在空中都传得十分艰难。
“叶希，我知道，不舒服就哭出来。”方凡抚着她的头发说，叶希在哭泣中，不自觉就把方凡越抱越紧，仿佛他就是她今生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一样，他被勒得冷疼，却保持着沉默着，甚至连身体都没挪动过。很难想象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力量，承受住一个悲伤女人的灵魂。
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哭泣声才渐渐停息下来，她的脸贴麻了，他的腰也被勒麻了。叶希仰起头看方凡的时候，虽脸上满是泪痕，可她整个都人轻松了很多。
“我本打算回家，可我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回去，所以来找你了。你知道，我之前故意骗了你吗？”
“知道，我看出来了。”
“你知道，王蕾走后的事？”没说完，叶希就再度哽咽了，“那天…”
“如果觉得难受就不要说，不必要说。”
王蕾出了车祸之后，她几乎承担了所有，警察所需要的笔录，医院里所需要的各种手续，联系王蕾的家人…这些事情得依靠她，她必须压住悲伤，冷峻下来，这种不能宣泄的情绪，是如此地痛苦，无奈，可这一切也抵不过她看见王蕾父母时的感受。一对将近六十的老夫妻，因为女儿的突然逝世，瞬间苍老了许多，不得不两人互相依靠才能向前走，当他们在机场见到叶希时，第一句话是：“王蕾呢？真的没了吗？”叶希压根回答不了他们，只有沉默地点着头，他们满眶眼泪，苍老的眼睛看着叶希…
从机场到医院的这一段路上，叶希不敢与他们对视，那悲伤的眼睛，如同地狱之火一般，炙烤着她不安的灵魂，她悔恨自己不该拖王蕾去环洱海的，悔恨她因为惦挂着自己的决定而跑了神，悔恨自己没有在第一时刻就告诉他的想法…她想起自己的家人，他们是否在远方的家思念自己，如果自己某一天离开，他们会如何悲痛…为何自己总带给身边的人各种痛苦呢？是自私？
客死他乡的王蕾，最终留下的只有一堆余烬，燃烧她身躯是自己最后点燃的自由之火，王蕾多年的梦想是死在路上，如今的她算是做到了吧。王蕾的父母是对开明的老夫妻，他们按照王蕾以前的意愿，把她的骨灰散在了路上…，
送走这一对老夫妻后，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莫名地摔在了地上，在这一刻她多想哭啊，把所有的悲伤都快哭出来，可忍受了巨大情绪跌宕的内心，如今像岩石般坚硬，她竟然连哭的权力都被剥夺了。之后，她在大理又呆了很久，那段冰冷的日子才过了不久，可现在她想起来，竟然有些模糊，她不去一言堂，不再去看佛经，不去吃斋饭，而是每天都骑车跑去洱海，对着同一个地方看了又看，对着当时出事那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当时想说的话，她想王蕾的灵魂会停留在那里，能听见她说的话。之后，他会去洱海边的1979买一壶茶，在那里坐上一整天，没有人能看出她的忧伤，他们羡慕着她的轻松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