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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19国道
狮泉河,是阿里最大的汉族移民城市,有着众多当年汉人进藏援建的辛酸蹉跎历程,如今也是阿里地区藏族人最爱的淘金之地。这是一个空洞的城镇,被现代的水泥建筑覆盖着。没有历史,没有宗教,没有文化脉絡,政治色彩大过一切。以至和刘师傅分手时,他手对着西边的山岗说:“喏,那上面就是孔繁森的纪念碑”。画家更不想在这里停留,“我先走了,去检查站拦顺路车。”他回过头,甩下这一句话,快步绝尘而去。几天来的车旅中,没有荡人心胸、牵人魂魄的糜情盛景。平淡如水,却是真情所系。江湖中的分分合合本来就是如此。只是在回忆旅途时,才发现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那些山,那些人,那一段段奇妙的缘分。旅途,原来就是和那些山那些人相遇的过程。
我不急于离开,拖着行囊走进了汽车站对面的古格客栈,因为扎达县古格是我的下一个的目的地。30元的单间,带着电视却形同摆设。住客多为小商小贩,虽嘲杂也落得热闹。不像服务员的服务员表情冷漠,像港台电影中混黑社会的太妹,叼着烟举手投足间有股辣劲味。倒是房间服务很到位,慢条斯里。今天是中秋节,我带着大包换洗衣物,去街边澡堂子痛快地把身体洗了个干净,睡个安稳觉。算是对远方亲人的思念。
天黑前,画家给我发了短信:已找到车,扎达见。
在狮泉河街上,开始有了少量的游客。他们拉帮结派乘着高大威猛的越野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想,他们在灰土尘扬的旅途中欢歌笑语,在让人玄目的风光前他们难免一惊一乍,感动又感慨。难道这不是旅途的美哉吗?每个人的旅行意义有不同,这都因人而议。往往我一个人的旅途是身体在驰骋,心神如夜晚下的明月,溢静粼波中辉映着我的前程。白天,我在甜茶馆里看书写明信片,每当我进出甜茶馆门口时,几个围着桌球的藏族青年对我嗷嗷直叫,我以微笑回报。其实那是藏人青年的友好反应,只是我们表达的方式不同。在邮电局里,邮政小姐告诉我:因为过于偏远,我的明信片可能寄不到目的地,EMS就没问题。这让我感觉已置身于地球边缘。结果事实相反,我的明信片一张不那的到了朋友手中。我的EMS包裹了无音讯,查询:查无此包裹号,邮政人员要我去找领导解决,最后不了之。
对这种官僚行为,我深痛恶绝。
离开的那天上午,我从狮泉河边散步回来时,路过蓝天招待所。这里是去扎达县城货车物流点,当地人总是在这里搭便车。我走了进去,传达室的藏老哥说没车,我留下了电话说:“什么车都行,就是不要包车”。扎达县城,古老厚重的托林寺开始在我脑海里慢慢显影,我突然迫不及待。
在客运站,卖票的大娘还没等我决定是否走不走,就把票撕了下来“265元,1点30发车,马上到点了”200公里的路程,票价惊人。窗外的客车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乘客。年轻的司机从车里伸出头冲着我喊:“就差你一个了!”
和我同坐车位的是老张。快50岁的人,就象一个内地的乡村干部,能侃,见人三分亲。他是80年代初是第一批来阿里打工的四川人,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工程包头。他把岁月留在了阿里,这里给了他艰辛也给了他欣慰。车开出好一段,老张偷偷打量我几次,忍不住问:“你是中国人?还外国人?”我并没有被提问所惊诧。这是一个在路上被困饶的问题,尽管我说着十足的国语,吐字清晰,口语伶俐。之前刘师傅就这样问了我两次。老张解释道:“国内很少见一个人背着大包来这偏远的地方,外国人就常见,而且一个人来得还不少。因为语言不通,往往他们不太说话。我看你半天不说一句话,怀疑我是日本那边来的。”就仅仅不太话语,我的国籍受到了迟疑。我渐渐的默许接受了这种旅途氛围。
还没到巴尔兵站前有一个叉路口,路牌准确地标识右边:扎达120公里。在狮泉河有位驴友告诉我:那是阿里南线最烂的路,风光却美不胜收。客车在4300米海拔上慢慢爬行,这是我认为最为贴近韩红歌曲中“天路”的公路。湛蓝的天悬浮着朵朵棉花云,在车顶上随车相影,仿佛垂手可及。杂草丛生的土路,一直延伸到云的彼端,叫人心情荡漾,似乎让人期待的幸福庄园就要在眼前出现。
我很幸运,在一个风色和熙的黄昏,我闯进了扎达土林。山峦嶙峋,乱石飞渡,金色的夕阳覆盖了整个大地。把沉积忆年的土尘印染成黄金般,富贵而庄严,绵延几百公里,窗外的象泉河风生水起,尤如一挽银带。客车像是微小爬行虫,在其中卑微拘谨潜行。车厢里,我无暇顾及土林的地质演变形成,甚至忘记了相机的存在。在金碧辉煌的原始世界里,我卯足了劲迎接这旷世盛景的剧烈撞击,祈求着碎身万段。落日沉去,壮烈史诗般的光影转瞬逝去。夜风平地而起,在山谷中放荡呜吟。
过了象泉河桥,车进了阿里最小的县城,扎达。
车刚停稳,旅客们一哄而散,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扎达县出奇的小,我背着行囊走在这不足百米的大街上。空街无人,藏式小商店里传出哀恋的藏曲。不时有摩托青年飞驰而过。昏暗的路灯下,风卷着轻飘物在空中舞蹈。我就像一个满身风尘的牛仔,策马扬鞭闯进了这个高原小镇。没有人关注我从哪里来,到哪去……
在扎达街边,我坐在行囊上。路边残缺不全的客栈灯箱,明明灭灭。内心发起呆来。这是一个离世界很边远的角落,隐藏在绵绵不断童话般的崎岖土林中,落寂而沉默。在我去过的所有藏地城镇,都在日益膨胀,被现代建筑文明快速推进,侵蚀。这里却渐而褪色,浑然落没,全然不闻外面的世界。
在卖可乐的小姑娘指点下,我错投宿扎达林业宾馆。我被房间的价格吓住,服务员推销着说:“这是全县最高级的宾馆,gov-ern-ment所有的接待都在这里,安全”。得知最便宜的房间也不能让我承受时,服务员却卖起了腔调:“明天叶城的县委书记一队人来这里旅游,住这里。我看你是汉人,不是藏可儿(注:当地汉人对藏族人贬称)才给你说有房间的”。话落音,我背起行囊朝大门外走去。这段话并没让我因我是汉人而感到庆幸,反而让我觉得这里苍蝇横飞,臭气熏天。
在黑夜里,只多走两步找到了扎达招待所。4人间,15元一个床。
昏暗的灯光下是登记台,登记台里边角有一张床,床上睡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从被窝里掏出登记薄和一把钥匙甩给我。“自己登记,一楼301房,第一个床。房钱睡醒了再说。”
这是一个平民的招待所,住客多为附近乡村的藏族干部,还有做修路的大工们(在西藏工地上,大工就是质量监督员,通常负责15--20个小工的工作情况)。房间里,在一个大工和一藏族大哥的面前,我用油炉煮了一锅牛奶,用自带的食品填饱了肚子。他们没见过小巧的油炉,叹为观止的表情吁吁称赞着。藏族大哥拿出了糌粑,大工爬起来到隔壁抱来了热水瓶。在明月夜中,在神的注视下,我们称兄道弟。一道享用食品。
早晨,我被一双手猛烈得推醒。
睁眼一看,原来是画家。他一屁股坐在我床上,几乎兴奋得叫嚷着:“一早就听外面说昨晚来了一个单身的。我想一准是你,我查了登记薄,果然是你。”
我们在街上四川菜馆用早餐时,画家不停唠叨他来扎达路上的遭遇。他在检查站找到了一辆蔬菜车连夜赶来扎达,结果车坏在路上。他和司机投宿牧民的帐篷,因为没有睡袋,牧民也没有多余的被子。他在帐篷里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其实这是旅行中最正常发生的事情,但很多人却把这当作一种路途上的磨难,并急于找个对象倾诉出去。我无疑就是那个对象了,不然他会憋坏的。我们再次分手,画家坚定地说:“我在塔钦等你”。
我点点头,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在塔钦,我收到一条短信:画院提前开班,我先回家了。谢谢一路同行。
今天天空阴暗,中午还下起了短暂小雨。路边大叔劝说我包车去20公里外的古格遗址,300元当天就能回来。我笑着说明天我走着去,半晌,大叔回道“你又走着出来?那个受罪哦”。别过大叔,我带着饮料和些零食,向象泉河边的托林寺走去。
托林寺建于公元996年,由古格王国国王益西沃和佛经翻译大师仁青桑布仿照前藏的桑耶寺修建。托林,又名飞翔寺,由于古格王朝的大力兴佛,托林寺逐渐成为当时的佛教中心。随着古格王朝的败落,托林寺的地位也一去不复。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却经历了最为严重的毁灭,这多少让人意外。在历史的浩瀚长河中有多少事物,不就是这样的灰飞烟灭呢?在时代的转移中,我们不可要求那曾经的辉煌再次涅磐重生,恒古不化只在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