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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19国道
我对与古格那点肤浅皮毛的知识,和《藏地孤旅》作者村郎同样来源于同一本书,霍魏的《古格王国-----西藏中世纪王朝的挽歌》。这是我3年前,在成都驴友记青年旅舍里购入的。严格地说这是一本考古丛书,文字通俗易懂,论证严谨,落笔从容大胆。书中释解着鼎盛王朝的历史悲剧出于佛教和基督教之间的意识冲突。吐蕃后的古格王国因藏拂教的传繁昌极一时,葡萄牙传教士把基督教植入王朝时一切发生了变化。当我站在故去的辉煌遗址上,不解于西方信仰竟能如此耗败侵蚀这片远古信仰至高的圣地。因此,最后引发了包括国王弟弟在内的不满政变。
最终,具有700年历史的古格王国宣告毁灭,古格曾经一度辉煌灿烂的太阳终于陨落在碧血黄沙之中……
如果说一个旅途,就好比一个故事的叙说。那古格无疑是这次旅行中我最神往的章节。藏族作家阿来的著作《大地的阶梯》,把藏地比喻通往神灵的地理阶梯,最高处是拉萨。我内心却定位是古格。
天不亮,推开招待所的木门。邃然而起的沉闷狗吠声,打破那仿佛恒古如此的宁静。我抖抖身上的行囊,向20公里外的古格走去。一条土路,没有叉路直到曾经古格的国都,扎不让村。
20公里不算路途遥远,3800米的海拔上荒芜凄凉,寸草不生。明月还在空中,天边列列山影已泛出了天际氲光。在孕育了阿里古文明的象泉河边逆流而上,我听不见水响,只有我的登山鞋和大地发出的碰击声,声音清晰,伴随着乱像众生的土林山谷中孤独的那只身影。
早晨的土林在薄薄的清寒中一片寂静,没有风,也没有声音。
下午2点,远处古格城堡遗址出现在我眼前。我甩下行囊,爬上一小高处对着古格遗址方向眺望起来,眺望得越久,心中越是平静。我并不急于闯进这片曾经的圣土我也不会急于离开。这里每一寸土地,弥漫着温暖的气息。让人眷恋,让人归属。
身后传来了农用车的声音,还没等我转过头来,车一把停在离我三丈外。这是一辆从扎达运青稞的车,货箱堆满高高的装青稞的布口袋。口袋上坐着几位用围巾缠裹着脸的藏族妇女,黑亮的眼眸藏不住围巾下的善良笑容。她们对我猛烈地挥手,示意我上车。司机大哥伸出黝黑的脸,生硬地喊“扎不让?”
我点点头。
“上车,我带你一段,还有几公里路,钱的不要。”
我摆了摆手。“我还行,我走过去。”
车开出好一段,货箱上的妇女们还在向我招手,伴杂着朗朗的调皮笑声。农用车转了一个大弯,到了下面开阔的山谷里,我能清晰听见车上妇女们唱着高亢的藏族民歌。山谷旁是清澈的象泉河,河的尽头是扎不让村,那里是一片醉人的绿色。村口前两排杏树高大茂盛,灿黄的杏叶让人精神抖擞,健步如飞。
古格遗址在山上,扎不让村在山下河边,通向山上的路从村边而过。在村口的土墩上坐着一位阿爸拉(藏语:老大爷),我恭敬地上前问了好。大爷听不懂汉话,我作着睡觉的手势,重复着“尼涕,尼涕(睡觉的意识)”。阿爸拉笑了,手指着一堵矮墙后面。没有牙齿的嘴吐出“德吉,德吉”。我顺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个小甜茶馆。
甜茶馆门口用红色染料写着5个大字:德吉甜茶馆。茶馆里没人,关上的木门上东倒西歪写着:藏家旅馆。村中安详宁静,四下无人。放下行囊,因为劳累我靠在墙边打起盹来。当我被德吉大姐唤醒,带进她家时已是晚7点多钟了,进了家门,德吉大姐忙着给我做饭,格桑从门后拿出了两只小西瓜,至从叶城出来后,我从没想会在阿里吃上西瓜。我的吃像狼狈极了。
格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呵呵的看着我。格桑是德吉大姐的丈夫,身材不高,少不了藏族人的黝黑,憨厚,走起路来还有点瘸。德吉大姐全名叫:金珠德吉。这是一个让人动听的名字,从脸上岁月皱纹和粗糙的大手。不难看出德吉大姐是务家理外的一把好手。细细看来,德吉还是一个美人胚。我想,在她年轻时有着男人们垂涎若渴的美貌。
25元一天,含早晚家餐。吃过一碗大米饭和一碗老白菜后,我便一头倒在床上。一觉不醒。
我被吵醒,推开了一扇嵌着玻璃的窗户。外面几个老乡正和德吉说话,从这个窗口可看见古格的山体。太阳益出的光芒从顶上落下来,落在我的头顶,让人有种从里向外被透耀的感觉。德吉看见了我,指着山上“古格的,你今天去不去?”
我摆了摆头,“不想动了,明天再说。”
在这个弹丸之地,有着这样一个花木铺满小院的藏居。阳光矫情地懒晒着我的脸,当我还没离开柔软温暖的床时,我就决定留守家中看书,喝茶,听风声。
德吉走进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个健壮的年轻人,阿洛。没等我反应,阿洛冲我叫了一声:“叔叔好”。
我慌忙回应。阿洛很大方坐下,肆意打量起我的装备来。藏人的相貌总是和他们的实际年龄不相符,第一眼我没看出阿洛,还是才高中毕业的学生。他看着我的帐篷和睡袋笑了“你怎么不拿这些东西睡在上面遗址管理处呢?,很多旅游的用这东西睡在那里。”
“这里不是有床吗?而且又不贵”我开始从床上爬了起来。
“恩,上面没有水,用的水都从这里用车送上去。”阿洛很老练地说。
阿洛点燃了一只烟,也甩给我一只。阿洛瞪大了眼睛狠狠得盯着我,我的眼睛没有避开。藏地旅行让我习惯了这样的气氛。这并不是不友好的眼神,只是他们的好奇坦率而直白地表现在双眼里。
他的眼睛让开了,阿洛猛吐了几个烟团,说:“你还要去那里?”
我说:“塔钦。”
“我要去成都,我们可一起去走出去到扎达坐车,他们说你是走进来的。”
“成都?”
“恩,我被成都民族学院录取了”。阿洛脸上有了得意满足的笑容。
我惊讶的看着他,阿洛得到了他想要的一陌生个人对他所表现出的羡慕表情。无不欢快。
“我出去读书,就不想回来了,这里太冷了”。我穿好了衣裤,他又甩给我一只烟。
我笑了笑。
后来格桑讥笑地告诉我那是阿洛在吹牛,扎不让村从没有出来一个大学生。我不感到意外,一路上我见到许多和阿洛一样急迫地想离开藏地的年轻人,反而给阿洛捏了一把汗。
格桑在外屋喊吃饭了,把两瓶白酒放在桌上,催阿洛快给他爸送去。阿洛出门时,对我说:“叔叔,晚上我们在甜茶馆跳舞,你要来啊。”早饭是羊肉面片,腥味重。
我取出了垫子,在太阳下看起书来。天空开始有了云层,阳光时有时无。德吉去了上噶子村卖牦牛,晚饭前就能回来。这里依然很安静,院里的小草花木娇娆青葱,墙外一股陡然而起的小旋风裹挟着尘土越过墙迎面扑来。时间就消消停停地团在这里,一点也不想延伸的样子。
黑幕降来,德吉笑着对我说:“走,跳舞去。给你做甜茶”。
这是一个扎不让村狂欢夜,天上星斗闪烁,悬浮低垂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几颗。我跟在格桑,德吉后面走在去甜茶馆路上,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跟在爸妈身后去电影院一样,幸福满足。甜茶馆里几个年轻人来于上扎不让村,这自然招来了村里的年轻女性们。藏曲响起,我被拉进舞群里。摆手扭腰,满头大汗。啤酒和甜茶让我开始有了醉意。格桑笨拙的舞姿引来哄笑,但并没有防碍他的兴致。气氛越来越热烈,已上床的老乡们陆续被衣而来,加入行列。伴随VCD舞曲唱了起来,藏族女性独有穿透高亢的嗓音,横扫古格夜空。歌声令人心笙神摇,舞步叩响王朝天门。这是一让人产生幻觉的夜晚。
我就像是甜茶馆里被舞起的尘砾,颤栗而自由,身心随动。
我像朝圣者一样,要去膜拜神灵。
清晨我早早起了床,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狂欢的气息。德吉一早就给我的水瓶灌满了水,格桑手指着窗外的蓝天,表示今天天气不错。据考证,扎不让的村民并不是古格王朝的后裔。我从他们嘴里没得到任何关于古格的零星传说。昨晚,村民们骄傲的认为自己是古格王朝的后裔。就这事我问过格桑,他却笑而不语。这对我无关紧要,我是个旅行者,不是考古学家,更不是卑屈虔诚的佛教徒。
太阳从山后陡然升起,清新凛冽的空气渐渐炽热起来。背着小包,我慢慢朝山上古格走去。爬上二级山体,王朝遗址包揽无余,但要到达还有一段距离。我不急于靠近这被毁殆尽的城堡,他就像一位长者老人在风中酣睡未醒。在我叩响老人大门前,我在城堡下围四周徘徊起来。就象等待长者醒来前去拜见。在城堡遗址下的东面,有一处用泥土夯起的半椎土堡。
土堡前,站着一位红袍喇嘛注视着我,我信步过去。原来是一个小喇嘛庙,没有第二个喇嘛。庙里供奉着神像和唐卡,被厚厚的尘土覆盖着。喇嘛开始了畏桑,我靠在夯土墙上看着他的背影。视野极端开阔,巍峨的土林在颤抖的阳光中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红袍喇嘛拿着松枝拍打着畏炉站在中间,就象屹立着的图腾一般。我跟着喇嘛进庙去加灯油,表示着我的敬重。起身告辞,当我跨出已朽坏的木门时。身后的喇嘛传来诵经声。
当我走到管理处时,转身回望喇嘛庙。夯土的小庙和土林褐黄色的山体浑然相容,若隐若显。仿佛不见了来路。
在管理处我买了门票,106元,不便宜。可我从没想过要逃这票。
管理员扎西把票递给我时问:“你是学生?”
我如实地回答他:“我毕业很久了。”
我能为王朝遗址做的仅仅只是买一张门票。我不会为了票价去欺骗自己,那样我认为是在亵渎心中的王朝圣地。
我跟在扎西后面,渡母殿,红殿,白殿等大门被依次打开。殿里佛像破败不堪,有的甚至化作了一堆土砾静静躺在那里,任时光流失。手工精美,斑斓溢彩的壁画叙说着诸多的人神故事。在壁画前我久久不离去,扎西提醒我不能拍照。
我问了扎西一个现在我还有点后悔的问题:“这些画还是几百年前的原笔吗?”
“当然了,这都是有了700年历史的原画。”扎西说,他感觉我的话几乎带有挑衅。
其实,1985年西藏自治区文管会对这里进行了全面文献考古调查。第二年,在中央的拨款下对壁画实施复原。当时壁画盗损太严重,有的就剩了空墙。后来是凭着文献记忆重新描绘上去,修复工作进行了三年才得以完工。对于这些,我想扎西不可能不知道的,只不过没人愿意再提起那段让人痛心疾首的劫难。
响午,尘土飞扬的公路上驶来几辆越野车。越野车上的游客蜂拥族进了古格城堡。花花绿绿,喧闹嬉笑声打破了古格的寂静。他们当中的壮汉凭着非凡体力,雄步快速地登上城堡顶端。美女却在城堡腰部艰难地移动每一步,香汗流尽,饱经磨难。上面呐喊着加油声,撕心裂肺,激情亢奋。下面却怨声载道,嘘声一片。我想他们不远万里到来,难到就是来进行了一场类似攀登比赛的体力活吗?还没等比赛结束,大队人马又一古脑的钻进了越野车,一溜烟,落荒逃去。
我闲庭信步在城堡里,心里给自己一篇又一篇地叙说着当年古格昌盛安详的生活和残酷的战火。我一直把阿里比喻成幸福自由的精神家园,而鼎盛的古格王国正是这个家园的雏形。
下午的高温,让我周身困乏。在一夯土残垣下我索性躺下张开双腿安睡起来,就像当年古格王国众多的一个臣民一样,安睡在国王脚下。
醒来时已是近黄昏时,太阳在西沉。喝了一口水,精神抖擞。站在皇宫的顶端,金色的夕阳笼罩整个大地,气势如虹让人窒息。皇宫脚下一切渺如尘粒,远处列列山峦在万丈光影中变的神奇莫测。我站在高处,神情恍惚,既坚强又脆弱,意识让我信马由疆。那一刻,我会任听召唤,我的灵魂,我的身体,肯定义无反顾,如烟升空,那怕是地狱,那怕是天堂。
瞬间太阳消失在身后,光线失去了神奇,一切化为平淡。大地留下了我一人,古格的黄昏一日复一日,属于我的就一次。
我走在一片戈壁地上,回扎不让村。天边最后的一缕夕光印在脚下,这是让人满足的黄昏,忘记了饥渴。黑夜的凉风吹起时,才想起了德吉家的饭桌。
快要到扎不让村时,我看见了甜茶馆亮着灯。对于一个旅途上的人来说,在黑夜中每一盏灯光总是让人温暖倍至。我一头扎进了甜茶馆,德吉大姐和蔼傻呼呼的对着我笑。
我对着她大喊:“恰咚(茶水),恰咚(茶水)。”
夜里,起了风。
清晨外面下了小雨。格桑手转着经筒,站在门槛边喃喃念经。看见我起了床,对我说:“今天别走,天变了。怕你在路上遇上大雪。”
我伸出身子看看天色,气温低了很多。我没打算走。并不是惧怕大雪,倒是期望猫在这宁静的小村里,看着雪慢悠悠的盖下大地。围着火炉,闻着火烟的味道。
结果,大雪并没有如期而至,倒是中午过后,太阳钻出云堆万丈光芒。这一天,我在德吉的监督下,做了一壶藏式甜茶。格桑却教我会做了酥油糕。而后,我拿出相机,提议要给他们拍照片。德吉和格桑异常高兴,似乎看出了我的相机价值不菲。翻箱倒柜、梳妆打扮,谨慎隆重。
拍完后,德吉凑了过来,小心地问:“你这相机的贵不贵?”我没说出相机的真实价格。看的出,德吉对我顺口说出是相机价格很满意。因为,她老是说去年扎达中学某老师1千多元的数码相机效果特别好。
格桑用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大框,说:“这么大的相片?要多少钱?”
我估摸回了一句:“6元一张够了”。
第2天,我离开扎不让村徒步回扎达。德吉照旧把我的水壶灌满,还给我行囊里塞了一小口袋酥油糕。格桑把我送出了村口,在转身别离时我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格桑还是那样憨厚对着我笑。下午时,离扎达县城不远的象泉河边上,我拿出了小口袋酥油糕来充饥,酥油糕里还夹着一张写上了字的字条。字体松乱,但看出写的很认真,笔峰经过了多次添勾。和字条夹在一起的还有12元钱。
“汪大哥,请给我们洗两张大相片。”落笔:格桑。
我又住回了扎达招待所。
开始打听起来去塔钦的便车,可没什么好消息。塔钦前几天下了多年没遇的大雪,听说转山的人都下撤了。而这个季节,几乎是没便车去那边。这让我开始有点担心起来。
晚上,全县停电。
我在房间用头灯整理我的行囊时,一伙计走过我房间大喊:“湖南的,杨老板在外面找你。”
找我?我没少给房钱啊?在登记台的两只蜡烛光下,几天来我第一次看了招待所杨老板。原来是个年轻人,30岁不到。脸庞刮瘦,头发凌乱枯萎,就像冬天里的杂草。我被招呼坐下,上了一壶茶和一盒香烟。
“叫我小杨,老家在湖南东边一个小县城,好久没看见老乡了,他们说你也来了几天了?”小杨自我介绍。
我报上了我的地名,湖南湘西州人。小杨脸上在努力的回忆,似乎想在脑中尽可能搜索出一点他曾和湘西州有点瓜葛的事来。无果。
我连忙接茬道“其实,我在外面谋生多年,也很少回老家。不过没像你,跑到阿里这边远的地方发财来了?”
“发鬼财,这里那有财发?我是跑路来的。”
小杨的直言不讳,让我有点吃惊。在湖南“跑路”一词意味着犯了事,受当地公安机关追查被逼出逃外地。我一时搪塞起来,再次细细打量这位跑路来的年轻人。这是一个忠奸难辨的世道,好与坏往往被物质横流所颠覆。我眼前的小杨,并没有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坏蛋心境。
小杨看着我,笑了:“以前我吸毒,被强制关进戒毒所。出来后还是没脱离那帮人。”
“恩,在这里来戒毒还真是个好地方。”我淡淡的说。
“后来,没事做,给上面的老大跑线送货。出事了,就把我顶了出去。”小杨喝了口茶,补上了一句“他娘的。”
小杨最终几年前从万里之外,来投奔了他在扎达县工作的远房表姐。也许,这是一个好的结果。因为,他已经戒掉了毒品,而且有了正经生计。小杨表示他不再想回湖南,说倒不是因为他的案子,而是脱不了那层不干净的圈子。我们继续谈论着扎达,小杨坚持,扎达的最美季节在冬天。他许诺,我冬季来他想办法带我去与印度边界接壤的土林。因为他认为,那才是真正的土林奇观。
蜡泪流尽,各自回房。小杨关上门前甩过来一句:
“睡吧,明我请你吃早饭。”
在床上,我一时不能入眠。我突然悲观起来,我想起小杨,刘师傅,画家,死人沟的铃子,零公里的姐妹们,还有扎不让村的阿洛。他们都有着不同于人的生活梦想。海子在诗中这样写道:西藏,是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了天空。而他们正寄生于这块大石头上,芸芸众生下付出了斑斑驳驳的等待与煎熬,迎来的却是不息的苍生劳作,日复一日。不知道梦想何时降临,其实,在某种现实程度上,梦想早已付水东流。
因为,梦想只有存在于梦想里才是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