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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19国道
如果说叶城是219国道的起点,拉孜就是219国道的终点。
到了拉孜,219国道已被抛在了身后。
一觉醒来,当我再次把行囊背上肩时,已是走在了318国道上,脑中却没有掠过一丝兴奋。
我只是个路人,和许许多多的旅行者一样。我相信那些泡沫般消失于水泥森林媚俗都市的人们在西部国道上济济一堂,在进行着前所没有的圣宴,并且欢乐地舞蹈和歌唱。
没人会去在乎一条国道的结束,就像没人会去计较自己生命开始和结束的那一刻,过程赋予了我们一切。
有些驴友很早就说过:去萨迦,要在拉孜东郊外的加油站容易搭上顺风车。所谓郊外,只不过离县城中心几百米罢了。我没听取前人的指引,过了加油站继续向拉孜大桥走去。
是路边一栋藏族家庭客栈让我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栋在当地大的很少见的木楞房,精美别致的窗棂,尘土的覆盖没有挡着往年的奢华。大门里深处,花木田园,绿荫匝地。这是路人理想的歇脚地,离你咫尺之遥,诱惑你坷门而入。
我进去住了下来,20元一床。
客栈几乎在晚上才有客人,而客人们都是从拉萨包越野车去珠峰的洋人们。白天客栈的藏族小姑娘们总是抱出许多清洗物在水池边洗洗刷刷。我也抱着我的衣物挤在中间洗刷,就像客栈中的伙计一样,不断被姑娘们作弄嬉戏,这是她们原始待客之道,我喜欢这样的场面,就像兄弟姐妹一般。
在拉孜的三天里,我确认拉孜到萨迦两县居然没有班车。问了许多人原因,每人的回答都像谜一样难解。每天开往萨迦的日喀则班车就一趟,时间不定,总是趁你不注意时眨眼闪过,让你叫苦不迭。当地人去萨迦总是邀上几人包上一辆面的,车费80元。
离开拉孜的那天上午,我在路边坐在行囊上等车,一辆面的瞄上了我。
司机叫老浩,是一个胖子,头发浓黑一脸的油性皮肤泛着光泽:“我看你等老久车了,去萨迦?”
“你的车要多少钱?”
“不多要你的,80元公道价”老浩边回答我,边叫小杂货摊小贩拿一包烟过来。
老浩拆开了烟,点上一支:“我给你出个注意,本地人是拼人包车,你是外地的一时凑不到人,你包我的车,在路上拣来到客归你。”
我有点犹豫,老浩拍了拍车门:“你放心,绝对拣得到客,多少都是你的。”
这让我想起了买彩票,注意还不错。
上了车,老浩笑着就剩一条缝的眼睛看着我:“你有好运气的,走,咱们在城里转一圈。”我索性摇下车窗,伸出头学着本地人腔调:“萨迦,萨迦”地招摇过市揽起客来。
在城里一个客没揽着,老浩安慰我:“在拉孜大桥会有人的。”
果不然,在拉孜大桥有了两位乘客,他们在萨迦城外下车,老浩要了每人20元。我有点不习惯这样的角色转换,我成了车主,老浩却成了我的司机,不禁哑然失笑。
老浩今年三十岁,他说:他从小爱做好事,加上姓浩别人都叫他老好人,时间长了就叫老浩顺口。
一小时后,面包车穿过一段山谷,视野豁然开朗。
我看见了萨迦城。
磅礴、素严、而孤独。
远方的幸福
是多么的痛苦
20年前,自由而贫穷的海子只身来到萨迦,感叹着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与这首《远方》同名的,还有另一首《远方》,是诗人献给草原小姐妹------龙梅和玉荣的。
我多想和你们在一起
在暴风雪中
在大草原
看守公社的牛羊....,炽烈而深情。
这两首情绪炯异的《远方》却是写于同一个夜晚,
1988年8月19日的晚上,海子来到萨迦城外,邂逅了一场藏族青年男女聚会,诗人定是被歌舞饱含激情的绚丽所渲染,沉醉其中。
我脑海中浮现出这位以梦为马的诗人萧索的身影,也浮现出诗人所经历那场青年男女歌舞的欢聚。
萨迦给了诗人空间的疼痛,也慰籍了诗人的心。
而今天,我终于来到了这个遥远的远方。
穿过上海援建的石板路,踏进了仲曲河边上的鲁娃藏族客栈。
甩下行囊,我有点迫不急待,沿着仲曲河而下。萨迦城外那是穗黄的青稞地,太阳风拂起,饱满的青稞穗子随波逐浪。收割的人们如浪花里跃起的鱼儿,欢快而歌唱,我能够依稀感觉到在麦田上方飘动的音符。我想诗人的草原小姐妹定在中间。
歌声定在他们嘴边缭绕。
公元1073年,萨迦教派创始人昆氏贡却结波,在其家乡日喀则西南方向仲曲河谷地方修建了萨迦寺。从此在这孤僻荒野之地他们教授僧徒、传习佛法,逐渐形成了萨迦教派。该教派经过白衣三祖和红衣二祖几代传承,在西藏地方逐渐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地方势力。
在历史上对萨迦教派传承定性中,颇有多种说法。最为传颂的是萨迦派第四祖贡噶坚赞,携带侄子八思巴经过三年艰辛,东渡凉州归顺元朝以保西藏不受元朝蒙古骑兵的践踏。历史授予贡噶坚赞大师最为正面的荣誉,赞誉他为祖国统一做出了卓越贡献。贡噶坚赞去世后,侄子八思巴在凉州给勿必烈密宗灌顶,成为师徒关系。从此萨迦派在元朝势力的支持下在西藏光大复兴,政治势力远超过当时的拉萨城。
可谁人又能知道八百年前凉州城墙下,贡噶坚赞这位老人望着家乡的方向哀叹。历史从来都是在血腥中进行的,既是谱度众生的佛祖也不列外。
公元1251年大师在凉州圆寂。
避开强劲的午后烈日,黄昏前我来到萨迦城墙下。旷野长风在雄伟庞大的墙体上产生出啸叫声,如哭泣,如哀歌。我不是历史学者,当我们想洞见历史真实面目时,始终只能看到一个伟岸而模糊的背影,萨迦城就是如此。
阳光在空中倾泻下来,灰黑色的萨迦城有种焦灼味。细细闻来,发现那是寺庙里的油灯香火味。
像时间一样永不消失。
光线不再强硬,变得柔软起来。远处的大地开始暗淡,城墙的轮廓在余辉中更为饱满挺拔,辉光坠去,地平线失去了光亮,变得模糊起来不再美妙。只有萨迦城的金顶依然光鲜如初,闪着金光,那是暗淡中的光辉。
被上海援建的石板路,规模不小整齐化一却有个恶俗的名字:宝刚路。在路边小餐馆填饱肚胃后,已是黑夜。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人影全无,只有灰暗的路灯和几只野狗在黑暗中穿梭游荡。
在客栈里,我要了最便宜的床,20元一晚八人房。房间里的灯光太暗,我跟客栈老板鲁娃大叔要了几只蜡烛。房间在仲曲河边上古老的小巷里,推开门和窗就可直接踏入巷道上。我想在这样的房间里更适合烛光。光影随着火焰摇曳,门外没有传说的藏族青年夜半莺歌,不时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和醉汉踉跄地脚步声,仲曲河水声在我梦里涓涓流过。
第二天我睡了懒床,今天我并没有打算去萨迦寺。
鲁娃藏族客栈是以主人鲁娃大叔命名,有点类似四合院,但藏香藏色。靠里屋是装修颇为精致的标准房,价格自然有一定的标准。西面供放着畏桑塔,这在藏家并不多见,这也彰显鲁娃大叔的家族富裕。鲁娃大叔退休前在拉萨劳动局任一要职,大叔有一对儿女,分别在拉萨电视台和市gov-ern-ment工作。
客栈是大叔的祖业,退休后他归根于此,过着安逸悠闲的晚年。
我抱着书和茶在院里走动,鲁娃大叔带着墨镜坐在院子中间。大叔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坐下。
在大叔面前,我接受了一次善意的讯问。我的名字,身份,贯籍。当大叔知道我来至湖南时,尽管大叔带着墨镜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眼睛一亮。大叔用手轻轻不停得指着我:“毛主席,毛主席的家乡?”
我连忙使劲点点头。
“不要说毛主席的坏话啊,不然在我们这里可能会挨揍的。”大叔伏过身子贴在我耳边。
我又做出藏人常用的表情,嘴里发出长长的“哦......”
大叔翻身指着二楼他自己的居室:“我的房间里供着两个像,一个是毛主席,一个是班禅。”
我举起手,做出红小兵的姿势对大叔说“我向毛主席发誓:我没说过他老人家的坏话,也不是我等平头百姓能说的。”大叔大笑,直说我调皮。
大叔祖上是一大户人家的家奴,直到西藏解放后才被平身。年幼的大叔被送往内地读书,后来加入了CommunistParty一直在拉萨工作。大叔是个官职人员,话语里自然少不了往年的政事趣谈:有一次大叔陪当时在西藏任职工作的胡主席去一村子里调研。村里楞是没有厕所,结果领导只有旷野蹲便,大叔参与了把风望哨。大叔打趣地说:我看和我们姿势没什么不同呢。最为吸引的是那些不为人知的萨迦故事:文革时期萨迦北寺和南寺残酷的相互摧残,那是一个利用文革浪潮消灭对方势力的年代,多少国宝经书销毁殆尽。说到动情处,大叔甚至手拍桌子大骂起来。这是一个老人对家乡的挚爱,也能触及到他心里深处对家乡的那一份疼痛。
那个下午,我静静地听着故事。
早晨,外面天空阴霾,飘起了小雪。
鲁娃大叔叫醒了我:“你不是说要藏族人多的时候去萨迦寺吗?就现在了。”
我来到寺庙城墙外,挤在朝佛的人堆里跟卖灯油、哈达得小贩们讨价还价。灯油一袋10元,白哈达一条3元。
我捧着灯油挤在人流中,在夹带着低沉地诵经声音的人流中从狭小的大门进了寺庙。藏人的诵经声无处不在,让你找不着来源,在桑烟中慢慢穿透你的身体让你无法动弹。我在畏桑塔前被管理工作人员拦下了。
胸口挂着一块小工作牌的是个中年藏人,他对我伸出了6个手指头。
“60元?”我问。
工作人员点点头,我没想过要逃票。我把钱交给他,一张很正规并盖有当天印章的萨迦寺门票递在了我的手上。工作人员用很吃力的汉话告诉我:“这票三天里有效,什么时来都行。”然后对着经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这样把我从藏族人里分开。
我并没直接走向佛堂:按规矩朝佛者应先围绕寺庙转经三圈。我自然也按规入堂。
我和转经的藏人们擦肩同行,在转经道上逐一转动着经筒的木轴。转经道上黄灿灿的黄铜,被衣着艳丽光鲜或肮脏破旧的转经人流沿着同一方向转动着,那是从不变更的轨道。经堂大门两侧有两个巨大的转经筒,木柄被虔诚的僧人们、衣衫褴褛的穷人和芳香的贵族抚摸过千万遍。上面侵蚀满了汗液,酥油,香料,牛粪的气味。
转完三圈后,我在这巨大的转经筒边席地而坐,吃起干粮来。小雪依然晃悠悠地飘落着。
经堂正殿里传出了齐声诵经,一浪接一浪,仿佛是宇宙外传来的密码声。顿时,萨迦寺灵动起来。
步入殿堂,袍衣僧侣们盘腿坐在两侧的长垫上,中间高台上坐着一位体宽头圆的大师傅,红袍很长,几乎把他和高台裹为一体。台下的朝拜者安静地排队等待着祈福,我掏出10元纸币加入其中。我知道这是等待大师傅用萨迦寺镇寺之宝法螺摸顶,这可不是一般的法螺,据说是当年释迦摩尼佛祖吹奏过。法螺静静地放在大师傅身边,被一段黄绸布裹着,洁白如玉,滑润通透。
法螺被吹响,声音低沉附着穿透力,众人低下了头。大师傅两腮红胀,怒眼睁眉,看来吹法螺是件体力活。
螺声完毕,藏人们才有了一点小骚动,然后虔诚地碎步上前接受摸顶。每人似乎双眼包含泪水给大师傅述说和忏悔,而后大师傅短短几句指引,足以让虔诚者头伏高台接受法螺摸顶,然后面对法螺鞠身慢慢退出。
宗教和信仰总是让信徒们处于一种虚幻的悲惨世界中,冥冥中任神灵感召指引。因此,有的人禅精褐滤想逃脱一种状态,但有人穷其一生是为进入另一种状态,这样的力量强大而无声。我不是信徒,站在其中是对佛的尊敬,更为的是在旅行中和百姓们做一样的事,过一样的日子而融于他们中间。
轮到我了,我上前在高台下,大师傅怔怔看着我。他习惯了藏人那苦难的脸庞,像我这样的汉人出现在台前肯定不多。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师傅估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把10元钱放在木台上,低头伏在台前,过了几秒钟仍没听见大师傅有动静。我又抬起头,大师傅还在怔怔的看着我,我用手拍了拍自己头额,大师傅才恍然初醒和善地笑了起来。
我是个俗人,免不去凡尘。当法螺触碰我头额时,我内心不断的在念叨:“发财,发财。”
萨迦寺有敦煌第二的称号,因为有着大量至今保存完好的经书和壁画。那些经书不为常人所见,被僧侣们在高大的墙壁上打造了数不清的木柜藏于其中。我流离在这些经书壁画下,不远处几个小僧侣在推推攘攘地看着我。
最后一个小僧侣走了过来。
这小僧侣皮肤白皙、齐眉秀眼,一看就知道是汉人。他用红袍裹住头,双眼垂帘给我说:“这里照相要收钱的,25元。”然后手指着门外表示那里有通告牌和收费标准。
我立马收起了相机:“我不拍了,你看我把相机收了。”
并随口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小僧侣隐约回答了两个字:“苏州”。
当我收好相机时,他已在我面前消失。我想一定是他的汉话说得不错,才被其他僧侣叫过来和我交涉。
我尝试在眼前不断流动的红袍中找到这个苏州小僧侣,和他聊聊话常,为什么会归依在这遥远的异乡。但他仿佛融入了那一片红色之中。
我在僧侣们跌珈而坐的长垫上,背靠经堂柱打起盹来,杂乱的诵经声陪伴在左右。
下午,小雪已无踪无影。天空出奇地晴朗起来,刺眼的阳光给萨迦城带来了温度,驱赶了寒冷。我爬上城墙面对着仲曲河痴痴地晒着太阳,直到黄昏。
那个下午,我慢慢看着太阳由黄变红。仲曲河畔上藏居人家的炊烟在我视线中缓缓升起。这是一个让人温暖的场景,青稞地里收割的人们谈笑迎着晚霞走向温馨的家。藏族妈妈在家门前各自召唤着孩子回家。晚霞,炊烟,母亲,孩童,劳动的人们,这是一个触动我思绪的画面。儿童时母亲也是这样在家门口呼唤着我的小名,调皮的我都是顺着呼唤声回到她的身边,任由她责怪和宠爱。
残阳坠入地平线,坐在城墙上看着远方,我怀恋起故去多年的母亲。母亲,您在天堂还好吗。
孤城落日,我感觉到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