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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 救赎
南方的广州已进入冬季，整座城市依旧一片葱茏，只有少数树木因为受不住寒冷，叶子早就随风散尽，剩下褐色干瘪的枝桠干巴巴地仰望略带灰色的天空，在这一片绿意中，显得尤为突兀。晚上，小白将小洋和小楠约到珠江边的一个露天酒吧，说是有事找他们。户外喝酒他们更明显地感受到了这里的冬天，南方的冬天，空气湿冷，穿得再多，就算裹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也无法抵挡寒气入侵，遇上下雨天更甚，感觉就像穿了意见湿哒哒的衣服，寒气全包在衣服里面了，身子不住颤抖。他们呆在江边，潮湿的江风迎面出来，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整个人感到瑟瑟发抖，手脚和肋骨拼命地往收缩，如此，才能保住那一点点温暖，才能抵抗这天寒。
小楠和小洋赶到约定地点时，小白已经喝上了，桌上摆了两支空的啤酒瓶，他旁边摆着将近两打的啤酒，看来，今晚非醉不可了。
“老白，这么好兴致，请我们喝酒？“小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说给哥听，恋爱了还是失恋，快乐还是悲伤，希望还是绝望啊？”小楠调侃。
“北爷，今天是我生日，只能想起你们俩，不是没事找你们，而是看你们没事才找你们，懂吗？”
“小白，生日快乐噢。多年前的今天，谁让这个坑害无知少女的帅哥出生了？”小楠嘻哈地说。
“谢谢小楠，小洋就没这个心思，伤心。”
“此时无声胜有声，懂吗？”小洋说。
小楠环顾四周问：“怎么没有蛋糕，只有酒，那里行啊？”
“算了，没什么的，我们喝就行了。”小白说。
“生日怎能没有蛋糕呢，我过儿童节还有呢，必须有。”小楠说，“你们俩继续喝，我买蛋糕去，很快回来。”
“好，我跟你去。”
“小洋，你必须留在这，陪我们的主角。”她命令地说。
“真不用，买来了也不吃，而且浪费你去跑一趟的时间。”小白说。
“小楠，要不算了,省得你跑一趟。”
“懂什么啊，你这样对朋友的吗？小白我去买。”小洋听得一脸尴尬和糊涂，自己对朋友怎么了，不好吗？
小楠走开后，小洋跟小白俩聊起了夏雨，不知道她现在正呆在哪一个城市的地下通道唱歌流浪。聊天中，小白似乎不大愿意提起她，每当小洋说起她的时候，他脸上总显得紧蹙和歉疚。
小楠回来时候，提着一个大蛋糕，三个人而已，不知道她买那么大的干嘛？
“小楠，蛋糕也不用给我买这么大的吧，这得多贵啊？”小白既感动又怜惜地问道。
“附近那家店快关门了，而且，店里只有这么一个蛋糕了，买了省得再跑来跑去，浪费我回来跟你们亲热的时间。”
“不要不就行了吗？”小白责怪地说。
“小白，你怎么跟小洋一个德行了，没意思，姐不喜欢你这样的。”
听到，小洋心房像被什么轻轻地戳了一下，有点疼，他本想沉默，可还是瞪着小楠一眼，吐了个舌头。
“刚刚你们聊什么了，一定是女人吧，你看我。”说着便开始了搔首弄姿。小洋和小楠看着，即是惊讶又觉得搞笑，小楠这个女汉子，摆起这样的一套，挺恶心的，比男人跟恶心。
他们之间不需要劝酒，他们会因偶尔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引起默契的碰杯。除了和他们聊天外，小白一直酒不离口，状态看似挺好，没等小洋他们也差不多时，他已默默地灌下了八瓶，大冬天，八瓶冷冷的啤酒灌下去，吹着刺骨的江风，也不觉冰冷，脸被酒精烧灼得热乎乎的，冷风拂过脸庞时，也觉温软。
小楠和小洋看着小白有些摇晃了，话也渐渐多起来了，他明显是醉了。
“小洋，你认识我这个人比较久，起初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小白用力地拍了小洋的肩说，“说真话，说真话。”
“是那么一点点，看不惯你的…”说完，便和他独自碰了个杯。
“因为泡吧，抽烟，泡妞，这些吗？”
“嗯，说真的，我觉得和你做朋友，挺搞笑的。”说完又和小白碰了一个。
“呵呵，你是不是想说，没有夏雨，我们可能不会成为朋友啊？早知道你这个家伙对她有意思了。”
“你们俩干嘛呢？撇开我谈私事，对得起我吗？”小楠责怪地说，“夏雨是谁啊？这个我有兴趣，小洋想追她吗？”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到底哪个《南方的姑娘》？”
“一个美好的姑娘，歌手来着。”小洋比划着。
“淑女？爷最喜欢了，来，讲讲。”
冷漠与温暖，孤寂与狂野——小洋试着用力地回忆起她，第一次见到她，第一次看她在舞台上唱歌，突然，他觉得这些过去了很久很久，努力回想却越觉朦胧，像是空谷回音，越来越细弱。
“来，好爽啊，我们出去看珠江，吹江风去。”小白站了起来，满是醉意，身体摇摇晃晃，要是没有他们俩扶着，准摔下去。
他拉着小洋的手，心头涌上悲伤说，“小洋啊，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惹人讨厌啊，说真话，真话。”
“挺好的。”
小白用力地攥着他的手，看着小洋的脸，似乎已近料到了什么，眼神却又充满了祈求，他希望小洋告诉自己是真话，真话是:自己非常让人讨厌。
“好吧，其实，刚开始，见到你，我挺想揍你的，我的朋友圈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泡吧，抽烟，泡妞，你没有一个落下。”小洋看着他说，“其实，好像不关我的事，但就觉得讨厌，特别是看到你身边总是跟着浓眉大眼涂着浓郁香水的女孩。”
“行啦，小洋，你是因为处男而妒忌?哈哈。不说了，小白你不是想去看江吗？我们去。”小楠提议道。
“好，去看江，哥我要去看江，小洋，来，扶着我，你继续说，别当我喝多了就糊弄我。”
“说什么呢？就这样啦，我初初对你的印象就这样啦。”
“没别的吗？不觉得特别恶心吗？今天跟这个女的做爱，明天那个，呵呵，我的舍友就老问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说些什么。”小白明着把这一切都说了出来，让人很不自在，即使带着醉意。
“小白，其实，我没想这些。”
“听到了吗？小洋没想这些。”小楠轻声地说。
“可是我想，我想。”说罢，他便蹲了下去，依偎在珠江冰冷的石围栏上，像是天寒地冻里，无家可归的城市流浪者，孤独，畏寒，仅有那么一寸地方可以依偎，守住温暖，他埋头哭了起来。
小洋小楠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满是疑惑和同情。
“怎么了，小白。”小楠蹲下去，抚着他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发说。
“我知道错啦，还不行吗？有必要这样报复我吗？”他嚎啕大哭，“有必要吗？”
“噗”地一声，江水瞬间湮没了小白扔下的瓶子，激起的浪花在这青褐色江面上，借助远方打过来的一束灯光，瞬间闪出晶莹的亮光，落下，江面只有随风不断晃动，而半天没激起浪的水波，盯着，看着，江面下貌似藏着一只巨大的来回游动的怪兽。此刻，江风陡然增大了很多，江岸上的树木在严寒中不断地摇晃着，褐黄的，带着斑斑虫眼的叶子随风飘零，沉默无声地落在了江里，“沙沙”地坠落在冰冷的大理石人行道上，随风再一刮，“沙沙”发声，零零碎碎都被捎走，送落江面。
前几天夜里，小白收到了前女友一条毛骨悚然的信息：来看我吗？我自杀了。她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几个月前和小白分手了，如果没有这条短信，小白几乎把她快忘了，直到看到这短信，他想起自己生命中还有这个女人，但具体是第几个，他想不起来。
“哈哈，为了我吗？”小白回忆起来，在他的印象中，她和自己有过联系的女人都显得轻浮，几招下来，自己就把她上了。两人亲热了两个多星期，上了几次床，小洋便主动提出分手。唯有分手时，她显得不一样，没有哭闹，骂脏话，只是一个人转过身，低着头，发出轻轻的抽泣声，默默地走开，给小白留下一阵深深的沉默和挫败感，这是小白对这个女生唯一的记忆。她现在发信息过来，肯定是想要报复，恶作剧，看自己笑话，是那些被他甩掉女人惯用的伎俩，不过这女的用得也太夸张了，自杀，值得吗？搞笑。
半刻钟后，女孩便啜泣着打来了电话。她没说什么话，电话那头只有不停的咳嗽声和啜泣时的喘气声，冷冰冰的，如此清晰，这才让小白害怕了起来，她是真自杀了？
小白在电话中拼命地安慰，可女孩却没有回复半句，传来的仍旧只有那单调清晰的咳嗽声和喘气声。电话挂了，只留给小白极大的不安和焦虑。
半响后，女孩发来照片，手腕被划开了，突出了白色的肉，血顺着手臂不断地留着，女孩一脸悲伤和迷妄，胭脂涂得粉白的脸显得如此苍脆，可怖。她选择了割腕自杀（不知道为何他选择了这种方式，痛苦而漫长）。
照片应证了小白的猜测，凌晨三点从被窝爬起来，身体痉挛，寒蝉，不知道是与生俱来对于死的恐惧，还是这刮着寒风的冷夜。回拨，回拨，依旧只有关机，关机。小白不知所措，第一次感到如此茫然，这是小白第一次对于死有这么深刻直接的印象。
他发疯似地打尽了和女孩有关系的人的电话，可她就像一个路人一样，除了床上片刻的快感和在分手时留给他比较深刻的印象外，什么都没有，打了半天，都没有一个人能帮上忙。
当他陷入无尽的懊悔和绝望时，女生给他发了短信：割手腕，可惜割得不深，被姐姐发现了，所以没有死，下次，不能再选择这种痛苦而漫长的方式了。她冷静得像是一个旁观者，对死亡如此冷冰，能如此戏谑，如此对待死亡的态度，令人畏惧。
后半夜，他压根没睡，裹着一件厚大的外衣站在阳台上，吹着冷风，一根根地抽，地下散落着一大堆烟头，他眼红红的，布满了血丝，如同狱火不断焚烧心田，干涸而龟裂。他不明白女孩为什么要自杀，自己一向交往的女人不都是都一样吗？不都是为了打发寂寞空虚的走在一起吗？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有真感情，之前他那些前女友离开的时候，要么骂他混蛋，要么假装哭哭啼啼，甚至会走过去，在他耳边挑逗地说：其实，我早就想这样了。每当他们这样说时，他都会感觉到轻松。他不觉得这个女孩和其他的不一样，两个月都过去了，她的自杀是为了报复自己吗？可不是为了自己，她为什么打这个电话？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她自杀前给小白打了电话，这就意味着小白永远逃脱不了这关系，逃脱不了灵魂深处的自责和愧疚。
“告诉我医院地址，明天早上去看你，好吗？”小白鼓足勇气在深夜里发出这条短信。
“我想见你，来吧。地址：南方医科。”第二天早上小白才收到了这条短信，他感觉自己全系在这一条短信上了。
一夜没睡，小白便匆匆忙忙地搭上了去医院的公交，医院在广州的另一头，搭公交要一个多小时。到医院门口时，他特意买了一束花和一篮水果。正当他走到病房，他接到女生的短信：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我出去了，你别等。
字字冰冷刺骨，站在病房外的小白，漠然地看着病房里空空的床位，眼里满是不解和愤恨。他走到一个角落，想把那鲜艳的鲜花和新鲜的水果扔进去那充满了酒精味的垃圾桶里，可咬了咬唇，转身回来，把东西放在病床上便走了。
因为这份愧疚，小白觉得怎么补偿都可以，如果她提出复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奉上自己的一生。可现在她却这样抗拒，疏离他，所有的原罪在一刹那间全部被他所察觉出来，他如同背负着一座大山，极其沉重。
这天晚上，小白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自己一味地安慰她，表示自己的悔恨，歉意。之后，约好明天探望她，通话结束时，他还特意强调不要再失约。
只是，第二天，当他携花走进病房，女孩依然人去床空，床上留下的一张字条：原谅我的任性，实在是无法面对你，也许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我的脆弱，唯有你不行。
走出病房，小白走向垃圾桶，远远就把花扔过去，那些美丽是如此的脆弱，一经碰触就崩分离析，还没洒满天空便散落一地。
的确，他可以因为短暂的怒火这样做，把一切都砸的稀巴烂，把什么愧疚、自责一切都丢掉，骂出世界最脏，最恶心的话语。可但凡有良心，他都会因此日月受到折磨，痛苦不已。所以，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报复，女孩的迷妄的刀刃还是会一刀刀落在了他心上，他无处遁逃，就像上砧板上的肉，直至血肉模糊。
“女生现在怎么样了？”小洋问。
“她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啊？小白你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了，她分明就是在报复你。”小楠说。
“怎么不关我事？要不然我怎么会找她第三次，可她还是失约，妈的，她就是要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小白哭起来让人无可奈何，令人心碎。
“嘟嘟”小白掏出手机看短信，故意对着他们笑呵呵地读着：今天真冷啊，你承诺过冬天要拉着我的手，给我冰冷的手温暖，可现我在手腕上的伤口有点开裂了，你拉着会很疼，不过快好了。
“你还管那个婊子干嘛啊？哦，她要死要活地，你也跟着啊，你越是这样，她越是得寸进尺。”小楠说“把手机给我，给我。”
小白望着她，一脸哀愁，显得特别颓废，就像一滩稀泥巴，若稍稍缺少点爱心的人看到，说不定会扁他一顿。
“小白，起来，起来，这地冷，来，我扶你起来。”小洋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把软绵绵却又奇重的他扶了起来。
“呵呵，谢谢小洋，我就喜欢你对朋友这样。”他从刚才的哭劲缓过，突然傻兮兮地笑着。
“小白，给我手机，我有用。”
“傻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想干嘛。不给，不给。”小白醉醺醺地指着小楠呵呵地说道。
“乖，给我，把那信息给删了，把电话号码黑了，你不能这样，被人勒着脖子。”
“不给，你知道吗？这是我唯一能弥补过去犯错的地方了。”
“你怎么那么贱啊，她是故意的，明白吗？故意的。”小楠心痛地骂着小白，她希望能借此让他振作起来。
“小楠，你干嘛呢？他没把女孩的事弄完，不会心安的。今晚，我陪你喝，不过得回房间去，江风大容易着凉。”
“小洋就是够朋友，怪不得夏雨老跟我提起你，我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追求她，小洋，我知道你这傻货喜欢她，在丽江时，我就知道你对夏雨有好感。”小洋听了即开心又是悲伤，即使喝了酒，感到不自在，他无法面对小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亲爱的，什么没资格，你跟小洋一样有资格。”
“没有，没资格。难道让我再伤一次别人的心？”
说着，短信又来了，小白拿出手机，没料想，一下子就被小楠夺去了，小白甩开小洋摇摇摆摆地追跑过去，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绝望，那可是他一生唯一的机会啊。小洋因为没喝多少，脚步要稳健很多，他追上去，忧郁该不该把他拉回去。
小楠跑到一边把信息和女孩电话号码删了个精光，还黑了她的号。
“给我，给我，你算什么啊？”小白追上正等着他的小楠，夺过手机，吼着说。
“至少，还算是你一个朋友吧，我这样有错吗？有吗？”小楠满是委屈，含着泪定定地看着小白。小白转过身，再也没说什么。
小洋，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明白两个人各自的固执，可他能说些什么呢？他想起了大理那个晚上哭泣的小楠，他像是触摸到了什么，软软的，暖暖的，也许任何坚强，都是当初柔软变成的茧。
还没回到房间，小白就因为吹了冰冷的江风吐得一塌糊涂，胃不断地抽筋，小腹间变得僵硬起来，接着就瘪了下去，他双手掺扶在地上，脸痛苦地扭曲着，脸色煞白。面前一大滩散发着酒味的呕吐物，让人心生抗拒。
小楠蹲下来，怜爱地看着小白，抽出纸巾轻轻地替他擦拭嘴上的东西。小洋在则蹲在他的后面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减轻一下他的痛苦，让他好受一点。
最后，他们结了帐就离开了房间，各自回学校，走时小楠特意叮嘱小洋要照看好小白，不然会有他好受的，听到这种威胁，小洋装着苦逼的样子，醉得天昏地转的小白跟着嘻哈笑了一阵后，便由小洋扶着走回学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