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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19国道
谱兰,一个美丽的名字。我对谱兰的喜欢有很大一部分缘自于这个听来就令人神往的地名。
去谱兰的路上,要经过玛旁雍错神湖和拉昂错鬼湖,班车要在那木那尼峰下穿行。路途不远,县城离219国道外60公里,新修的泊油道路直通县城外25公里的尼泊尔边境。
因为是新公路,车里没有我熟悉而弥漫的尘埃。夕阳的光芒穿透车窗,撒在每个人的脸庞。前座从门土来的藏族小兄妹亲密无间,不时哼着民谣。窗外的湖面莹波微荡,巨大的那木那尼峰渐渐地披上淡黄色。这是一个给人温暖的场景,金色阳光充满了全世界。只有发动机咆哮着带我们去远方。
路上有几个人影在招手拦车。车门打开,一个穿军大衣身材高大的汉族人上了车,身后跟着三个藏族工人。
司机毕恭毕敬地称呼:“老大,才收工啊,这么辛苦干嘛哦”。
老大一屁股坐在引擎盖上:“前面有几十号人,帮他们拉回去,给你三十升柴油”。
我打量起这位老大来,硬朗的语言和动作带着强势气质,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不多远,路上果然密密麻麻站着几十号藏族工人,手里拿着维护路基用的铁镐和平铲。
车停下,老大一挥手,喊了声“上”。车下一阵欢呼骚动,工人们蜂拥挤进车厢。
顿时,车上乱炸了锅一样。
工人们多为衣衫褴褛,身材矮小、面黄饥瘦,其实营养不良在偏僻的藏区并不少见。老大大声地嚷着,安排工人往车厢里挤。我把行囊放下座位腾出地方,正想对一个工人示意可以坐在我的背包上,老大一手抱起我的行囊,给一个工人命令道:“抱着,就站在这位置上”。
“朋友,我们半小时就下车,挤一挤。”对我说话时,老大放客气了语调。或许是因为我是个汉人,或许我这身内地游人的装束。
老大转头看向小兄妹,手指着哥哥对妹妹凶凶巴巴地安排:“你坐到他身上去。”妹妹脸上露出了不情愿,没有挪动身体。我想,她的座位是花钱买来的,不接受这样的强制安排,何况他们已在身边腾出了些地方来。
没等我想完,老大手起掌落,“啪”地一声在妹妹脸上打了一个结实的耳光,大吼“你没看见我们人多吗!”妹妹脸上瞬时起了红印,眼睛里闪起了泪花。哥哥一把抱住妹妹坐在自己身上,一脸的愤怒,无声抵抗着,一扫初出远门愉快的心情。
这样的变故让我促不及防,我扭过头看着老老实实抱着我行囊的藏族工人。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我愿意相信这些藏族工人是主人,但老大这样的汉人却是霸主,那些喇嘛活佛和行政官员大人则是真正的权贵。
这是由来已久汉藏矛盾的一个缩影,今天我恰在其中。
那木那尼峰上淡金色的阳光已经褪去,我忽然有一种衰落感,在身上找出了一包纸巾,默默地递在妹妹面前。
老大带着工人们下车后,班车在继续前行。我在夜幕时到达了谱兰。
在街道上我一时分不清方向,在路灯下我发现,行囊外兜里小东西不翼而飞。其中有一本小地图和头灯。我努力回忆抱着我行囊那个藏族工人老实的脸庞。
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在黑夜中,我来到了阿里海拔最底的谱兰县城。进城的前一段在修路,道路崎岖颠簸,我根本就没看清被人们誉为阿里粮仓的面目。
在下车前,司机就推荐我住谱兰招待所。我问“有洗澡的房间吗?”司机白了我一眼:“在阿里,没有可洗澡的房间。”司机没骗我,我去了谱兰招待所的西楼(才开发的3星宾馆)。前台收银中年妇女告诉我:最便宜单间300元,有卫生间,没有水。
我又走回了街道,坐在路灯下。湿润晚风吹来。
两位本地汉族女青年从我面前走过,手里端着装洗涤用品的脸盆,还没干透的长发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气味,单薄的内衣挡不住在藏地并不多见婀嫫多姿的身段。我承认,当时有强盛的欲望在心中涌动。在这个欲望强盛的年龄,在旅途上难免逃避不了视觉的骚扰。
可现在,两女青年勾起我的洗澡欲望已远远大过我的性欲。因为,从狮泉河过来我就没洗过身体。
无奈,在陌生的黑夜里,我羞于拦住女青年开口讨论关于洗澡的问题。那样我会讨来没趣,甚至棍棒之灾。街头那边,一辆警车闪着警灯慢慢巡游过来。我灵机一动,挥手走了过去。车上四位警官得知我的求助仅只是洗澡,才放松了一口气。
警车转了几个弯,停在了县法院旁的红梅洗浴中心。大门里两男两女在打麻将,绯红色的灯光是我非常熟悉的,一路经过的小县城,都有那么一条偏僻的小街道散发着这种绯红色的灯光。两位警官把我送进去后我才发现,原来就是一澡堂子。墙上挂着价牌:淋浴10元,休息房30元。警官们把我的行囊从车上搬下后对我说:“先去街那头吃点东西,洗完了回房间休息,夜了不要乱走。”警官的人情味,让我映象深刻,完全不同于内地警察办事一派漫不经心的神态。
今夜,我把身体洗了个干净,算是犒劳了浑身的欲望。
白天,谱兰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两条街,一条老街人来人往,另一条街算是政法机关街,崭新路面行人稀少。从洗浴中心出来,我去了在谱兰县gov-ern-ment内的招待所东搂。那里是汉藏平民来往的住所,四川来的许大妈承包了经营。她特意给了我一间双人房,并告诉我国际手工品市场停止开放三个月,原因她不说我也知道。
招待所,是老gov-ern-ment办公楼改造而来。
宽大的楼梯正对大门,显出了人民权力的庄严。楼梯两边是悠长的走廊,排列着一间间办公室,现在还能清晰看见陈旧的门牌上分别写着“县委办”、“县工委”等字样。如今,当年非等闲人莫入之地,已是平头百姓下榻之处。
窗外,天空中是饱含雨水的云层。
我是一个容易怀旧的人。
在黑暗宽畅的值班室里,地上密密麻麻放着几十个快生锈的热水瓶,三个大水炉子不停地烧开水,热气腾腾。木桌上是一台黑白电视,里面正播出古装戏,有很多年不见踪影的单杠洗衣机在轰轰运转着。我坐在板凳上和许大妈聊家常,我哪里也不想去。仿佛这个房间里是另一个空间,把我带回80年代的某一天。
在年少时,我把未来的生活憧憬得无以复加。
今天,我渴望心无旁骛的日子,却如星空捞月。
我说过,这是一种幻觉,美丽而遥远,却又让我斗志昂扬。
一夜无梦,很少有的沉睡。
突然的醒来,竟然短暂失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自问:我在那里?这又让我想起《尘埃落定》中土司的傻儿子。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问:我是谁?
因为睡的早,太阳刚绽山头时,我就懵然醒来。窗外山岗上隐约能看见有诸多传说的孔雀王朝遗址。
破败的残垣,没有勾起我拜访之意。古老的谱兰,在喜马拉雅和冈底斯的群山之中,演绎了曲折沧桑的传奇故事。孔雀河畔的大片青稞随风拂晓,荡人心肠的田园牧歌,这多少是谱兰被人所赞誉的景致。我突然决定,我徒步去离县城有15公里外的科枷寺。徒步在阿里粮仓之地,看着鼓舞人心青稞丰收劳动场景。
想到这些,我浑身冲满了力量。
在街上吃过早餐,带上几个肉包子和水。迎着朝阳,走上了金光大道。
谱兰的县城很小,孔雀河绕着县城蜿蜒流过,在河对面棋罗星布着古商道。
在崎岖的古商道上走动的,一般是小型的边民贸易,他们运载的货物大多是印度的木材、红糖、首饰等,从西藏运出去的是产于西藏的盐和羊毛,还有一些轻工产品。由于大雪封山的季节长,每年只有在六月到十月,谱兰的贸易活动才真正活跃起来。在这些古商道不少路段在海拔6000多米以上,即使是夏天,依然严寒凛冽,空气稀薄,举步艰难,几乎每年都有人冻死或累死在途中。
路途遥远,险阻重重,但总有人知难而进。
太阳开始在空中随浮云追逐,田野地头里藏民们在穗黄的青稞浪里快乐地收割,小铁牛在路上忙碌地来回。
我走下田间,地里捆扎青稞的女人们直起腰来,手搭凉棚,顶着耀眼的阳光向我张望。我挥挥手,在青稞堆上坐下。朗朗的笑声伴随着阵阵叫声传来,我兴起,回叫了几声。女人们指了指着田坎上的保温瓶和几个小桶,那是劳作时裹腹的酥油茶和糌粑,示意我可享用。
我幌了幌手里的食物。
让我享受的是田野间自然而真挚的热情。
我继续沿着公路向前走,
田野上丰收的人们洋溢着欢快,从身边而过的拖拉机和车后的人们对我挥臂欢呼。我被感染,手舞足蹈激昂地回应。荒凉的山脊完全被这派景象所融化、掩盖。插在田地上的国旗披垂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你去科枷寺?”
一辆东风商务车,无声无息停在我身后。一位中年汉人冲我问。
我给予肯定。
“上来吧,我们几个也是去那边玩呢,看你一个人在路上走,估计也是的。”
车上共有三汉人,都为中年人。我有点迟疑,他们笑了,“我们不是拉生意的,大家没事一块去玩啊,我们还要去口岸。”听到要去口岸,我不假思索上了车。因为我知道,口岸早以修路的借口关闭了,我相信我眼前开着商务车的中年人有他们的办法。事实上是这样的,他们有着县招商办的公文,除了出境,我们能去其他游客不能去的地方。而卡其泼(口译音)口岸是我在谱兰想去的地方。
这是第一次把自己置于我认为最危险的处境,对车和人,甚至主动要我搭车的动机,我都无从所知。
结果,一路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忧虑中的那样。他们三人中,以一位姓郭的大哥为头,我们都叫他郭哥。三人来自河南某矿业公司在谱兰下设的一个投资处,说是今天星期天出来玩。我一直很迷惑,为什么会带上我这个陌生人?对于我得这个疑问,他们总是笑而不答。
卡其泼口岸结果令人失望,一个尼泊尔荒芜的小村。那里的村民已藏化,只有边防哨卡的军官和尼泊尔国旗体现是境外,这里不想赘述。倒是在穿越边境时被郭哥弄得一惊一诈,他老是大喊“快卧倒,有武警”,然后看着我们惊慌失措的神态,在一旁满足地憨笑。
回到谱兰时,按郭哥的要求我给了50元的油费,很简单,搭上我这个陌生人就是省点油费。这50元物超所值,让我偷越了一次边境猎奇。旅途中就是这样,给人意想不到的偶遇带来灰色的平淡回忆。
回到招待所,洗了把脸,在门口小吃店要了一碗面。没等吃完天就渐黑了下来,金黄色的太阳光离开了所有的街道和楼群,仅在远处山顶留下一抹余晖。替代上演的是郎玛厅和残缺不全的霓红灯。
我突然厌倦起这个地方来,没有任何理由。也许这里过于城镇化。
阿里是一个擅长于混淆虚构和真实的界限,我想起了神湖玛旁雍错。
我认为应该离开谱兰了。
第二天是许大妈叫醒我,指着街上“班车都要开了,你还不起来啊,今天不走?一天就一班啊!”
我手忙脚乱,拖着行囊冲上街道,班车还是来时坐的那辆。
“不急,你先吃点东西。把包放在车上,我去转几圈客。”还是那个在神山不急于开车的司机,看见我就像老熟人一样对我说。
我突然有了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踏踏实实吃起早饭来。不急的人就是不急,我不但懒懒洋洋地吃完东西后,还透底地蹲了一次大厕,转客的班车还是踪影全无。没准,司机又在街巷里和相好的绵语话长,吐情献媚去了。
有时候,我还真需要这样的情形:时间柔软下来,一切漫不经心。
天气阴郁寡欢,班车缓缓出城时,我没看着被众多驴友赞不绝口的雪山群,就像来时那样什么都没看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