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惹尘埃》

作者: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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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19国道

2.10 塔钦-谱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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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疆过来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兵站都建在山脉巨大的三岔走廊中,形成了交通要塞。周围群山高耸,罕见人迹。巴尔兵战无疑也是这样,倒是巴尔兵站的风在当地很有名。因为是处在一个巨大的风口中,风量奇大。在我下车前,司机告诉我:过两年这里要建一坐风力发电站。

我在风中下了车,班车再次离我而去,黑夜带来了寒冷,只有我孤独的站在巴尔兵站的大风中。

在国道旁是巴尔兵站,哨亭里有光亮。我走过去,想能不能借宿。穿着厚实的军大棉衣哨兵对我伸出手,示意我不要靠近兵站。因局势紧张,新藏两地所有的兵站拒绝访客,违者后果严重。甚至可开枪击毙。

在这风高黑夜里,我不能为了一张床,斗胆不惜性命。

寒风很快灌通了我全身,手脚开始有点僵硬。国道的另一边,零落着几栋藏民房。在这大风寒冷黑夜里不适合扎帐篷,那也是最后的招。我放下行囊,在一民房前敲起门来。风很大,我用力地敲门,并大声诉求着我的来意。在夜里求助,必须在房外说明来意,不然主人是不会轻易开门的。我加大了我的音量和敲门力度。10分钟过去了,房里仍然没有任何响动。

我很沮丧,走回了行囊坐下。没准,因为外面风声太大,主人压根就没听见我的声音。第二天我发现让自己很尴尬的事,原来我敲地是一栋没人居住的空房。也许主人像我一样,去云游他地了。

为了躲避寒夜,我不得不再找另一栋房屋求助。这座矮小的藏宅像一所临时的过渡房,我重复着敲门和来意。漆了红色的小窗户映出了灯光,门打开了一侧。一位披着上衣的藏族妇女瞪着我,寒风已让我的话语开始有些颤抖。门侧里一股热气扑上我的脸。

温暖极了。

妇女对里屋说了一些藏话后,门被打开了。那一刻,幸福降临在我头上。

进屋后,妇女打开了火炉门,捞了捞里面的残灰余火,房间里被热气裹了起来。夜色省略去了巴尔兵站的破败细节。雄伟的荒凉下,大风如嘶如咆,只有兵站上那面大国旗哗哗着响,对抗着高原疾风。

天亮了,风没有停。为了不误过路车,我草草收拾好,带着行囊在国道上撞大运。车不多,几乎我见车就拦其中也包括了拖拉机。可没一辆如我所愿去往大金,而每辆车都会告诉我班车就在后面。没有太阳,风一样寒冷。我缩着身子坐在行囊上,哨兵看我,我看哨兵。从早上8点到下午2点,班车的身影才从国道那头蹒跚而来。那一刻,我飞泪了,我不知道是风吹着了我的眼睛,还是为我的运气伤心过度。就如一个饥寒交迫的流浪汉,终于看见能带往他远去金山的轮渡一样。

车一停稳,和驾驶员坐在一排的是个兵哥。我大声问:“大金(塔钦)?”。驾驶员伸出了一根指头,再伸出五个指头说“150元,上来”。

拖着僵硬的身体上了车,还没坐下,驾驶员扭头盯着我:“你是日本人?”

我没好气大声回:“地道的中国人!”

兵哥责训驾驶员:“你没听见说的是中国话啥?”

“嘿,现在的来这里的日本人说中国话,比中国人还要说的好,我就见过。”驾驶员哄气瞥声地回兵哥。

车上没有坐满,我在后排坐下,才发现后面还有两位女背包驴子。招呼过后,一女驴直训我:“你怎么不砍车价呢?到大金100元就够了。我们到谱兰才150元。”原来这是一辆狮泉河开往谱兰的班车,路过大金。我低头恭听着女驴的江湖训导,另一女驴无心过来搭讪,对着车窗给脸上搽防晒霜。我不时瞟上几眼,那是一张已被紫外线褪色蜕皮的脸,姿色若隐若显。在高原上,美貌不堪一击。

她们来至广东,刚大学毕业,出来旅行青海,西藏两地已3个月。我很羡慕她们。正值青春年华,激情而富有韧性。仿佛把一次艰苦蹉跎的旅行,作为新生活开始的奠基石。

当神山出现在车窗外时,两女驴给了我正式的邀请,邀请我和她们一同前往谱兰。我的铁石心肠让她们有点失望。天气没有好转,看着车窗外远处的大金镇。我早已习惯了旅途中一个人的到达,一个人的离开。每一个目的地从陌生到熟悉再到记忆。

下了车,在印度,泥泊尔香客云集的圣湖酒店外席墙而坐,并不急于寻找下榻处。大金,仿佛就是一个临时大工地。西边突然出现一抹蓝,太阳在西下。残云在天际边堆积,晚霞印染出层次,远远看去,神秘而深邃。酒店顶上的琉璃瓦,在余光辉耀下,有一抹幽然的光芒在流淌。

我背起行囊,向炊烟如迷雾一样的村舍走去,进了村口一旁的阿旺客栈。

神山,冈仁波齐。大金只是神山下一个村子,也是转山的起点和终点。每年转山季节,印度教,耆那教,苯教和佛教的信徒们无畏艰辛,远渡高原来到这里。据说:印度教的湿婆神就住在山中,不远的玛旁雍错却住着他的媳妇。两人做(爱),精液化成了雪山那木那尼峰,遥相对望。苯教的神灵米拉日巴也隐居此山里,苦修成佛。执着的信仰,虔诚的身影赋予了这座山伟大的色彩。

阿旺客栈,因主人叫阿旺而得名。两年前一资深旅行者为客栈以此取名。

推门而入,阿旺大叔正带领着全家吃晚饭,饭桌上一片狼籍。我的到来,引起了全家一阵小骚动。阿旺吩咐阿旺大妈重新收拾饭桌,阿旺小女儿和女婿把我带进后院客房。阿旺女婿叫仁青,是塔钦乡小学教师,他悄悄告诉我,他在学校还有一个汉名叫李大成。阿旺小女儿给我的房间放进一桶干牛粪,这是夜晚生炉取暖用。阿旺站在房前对我招手,叫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30元一晚,在大金这样的条件,房钱不算便宜。但溢出的温暖给予旅行者久违了的家庭气息。

我无意打扰阿旺一家的晚餐。谢过后,直奔村里的老马饺子店。

炎热而玄目的正午,我总是在车上或房间里渡过。当到达每一个新目的地时却总是黄昏时,黄昏让我情绪稳定和身感抚慰。走在村里碎石路上,陡然而生的小旋风扑上我的身。过去藏族人不会认为这是不同温度的气流相遇搅动的结果,他们认为这是有不散的阴魂在作祟。于是,我也像高原藏人一样,对着这股小旋风吐了一泡口水。

小旋风应声消散了。

饺子店里,伙计给了我一斤水饺。老马在客房里忙活着,前几天的罕见大雪让本来不是很结实的房顶压塌了不少地方。明天预定好了的三辆越野车游客要到了。我叫老马过来休息会儿,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也给我添上了水。

老马直摇头叹声道“做不下去了,游客不多,又摊上了一场大雪。”

我看着屋外,天黑了下来。屋檐下依靠电瓶供电光线微弱的路灯在风中拽动。一直以来,给我许多想象神秘与浪漫的转山计划,看来危在旦夕。

“你来晚了,现在转不了。山上做生意的都在下撤,今天还听说有一匹马陷在雪坑里没出来。”老马听说我要转山,替我担心起来。

“我倒不急,等几天,看天气有好转没。再说,阿旺大叔告诉我山上还有几位老外没下来,等他们下来了问问山上情况再决定”我显得很不甘心。

老马点点头,认为这是个办法。

老马这人在阿里线上颇有传说,几年前开着三轮车来到阿里,从陋而居,开店立业。为人义气豪爽,渐渐成了阿里线上驴友们的口水人物。三轮车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北京JEEP。老马在村上藏族人里口碑甚佳,因为,在以前当地藏族人要购买发电机、二手车或其他生活用品时总是相信村里的喇嘛,结果价高货劣。老马来后,凛然指出喇嘛的坑财手段,并尽可能地帮助藏族老乡。在这个宗教厚重的环境里,我担心老马这种耿直侠义心肠会招至人祸。在神的面前,可虔诚的静若处子;在财的面前,难免有庸俗涌动。

回到客栈,阿旺大叔在房间里给我点上了蜡烛,生了炉火。

第二天让我睁开双眼的,并不是前人所描述那样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的香客驮队铃铛声。却是阿旺的两个小孙子。

两个小鬼,拍打着门窗喊“啊古(叔叔),啊古(叔叔)”。同时把一只瘪了气的足球举过头顶给我看。原来要我参与他们的足球运动。正合我意,从来我就是绿茵场上丑脚,今天没准我能把小鬼们踢趴下。早晨的太阳总是那样懒洋洋挂在瓦蓝的天空,昨晚的圆月还没退去。神山耸立在中间被日月围绕,一尘不染。阿旺女儿晾完刚洗的衣服,蹲在一旁。看着我被小鬼们折磨的狼狈像,发出清脆迷人的笑声。阿旺大叔搬来梯子,爬上屋顶用一个很长的单筒望远镜给我看雪情。据说那望远镜还是一个比利时游客赠送予他。

戴着礼帽、貌似探险家的阿旺看了好一阵。露出白牙齿对我摆摆手“去不的,去不的,雪大的很。”我相信,神山的一丝一毫在阿旺心中,就像六字真经一样耳熟能祥。

02年,我站在灯火迷离的长沙五一路上,喜玛拉雅户外装备旗舰店前,巨大的冈仁波齐神山户外广告,让我驻足神往。广告画里神山被落日渲染成金碧辉煌,旗云就像一条绸带那样凄美,令人断肠。今天我真真切切地站在神山下,我被神灵感召。踌躇满志地来到,却注定要我踌躇满志地等待。在5000米上转山不是儿戏,天气不好,稍有不甚就会搭上性命。

诸多的转山亡魂传说,让我不寒而栗。

中午,我去了众驴皆知的“志愿者之家”。我本想去讨杯茶水,顺道问问其他情况。无奈现在已是房空火灭,冷清得只有一个小伙子驻守,对于我的问题语焉不祥。我在村口溜达,藏族的少男少女嬉笑成群,他们不着藏服,对时髦的东西趋之若骛,就像我们喜欢西藏的蓝天白云一样。

219国道,就像一根银带,在村口2公里前穿过。7000米洁白的那木那尼峰在太阳下眩人眼目,而山后的天,碧空如洗。从乌鲁木齐以来,已是关山迢递,千里之遥。旅行的气息似乎是在寝后醒来之间转换,身心轻盈,恍然隔世。横扫俗事情恨恩怨,犹如在觥筹交错中灰飞烟灭。

季风吹来,夹着初冬的味道。在风中,我只是神山下一个路人甲。

村里的帐篷茶馆已经没有了,因为过了季节。每天我都去一个叫神山甜茶馆的房子里看书,躲避太阳。

茶馆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藏族少女,20岁不到,我叫她波姆(藏人对未婚女青年的称呼)。茶馆生意冷清,波姆总是坐在门口,纳着绣花鞋底。走针拉线认真到时常忘记招待我这个她唯一的客人。我想那肯定是她意中郎的鞋底,看那尺码就知道。

在塔钦的几天里,白天我在茶馆呆着,日薄西山时,我会准时漫步到乡gov-ern-ment的那面国旗下,静静地看着大地,守望黄昏。从清晰到模糊,直到空灵的黑夜变得如此纯静。然后满足地返回。

当我每次返回阿旺客栈时要路过甘肃来的一对夫妇开的夫妇店,两夫妇来了几年,现在做了塔钦班车的联络点。夫妇两人总是叫我进去坐坐。因为游客太少,我时常去问谱兰的班车,所以夫妇两人对我并不陌生。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夫妇俩总是在串连一排排小石头。这是一种阿里很常见的石头,石头上有一定的花纹,被加工成玉米大小,中间打上孔,然后再用粗线串成一根很有藏味的手链。这种手链卖给游客2-3元一条,在旺季,这是前来神山的旅游者热衷购买的纪念品。

“不值钱的东西,你要就拿点去吧。”男人点了只烟,“作纪念也好啊。”

我摇摇头。

这廉价的石头手链,无人去追求它的价值。如果它能让某人触物生景,那就身价倍升。

当初,我在青海玛哆县徒步去扎凌湖时,在路上,我被野生丹顶鹤的舞姿陶醉后,小心心翼翼拾起落地的羽毛,夹入书中。同行的安多藏人却大笑说道:“这里这种羽毛太多了,不值钱的。”后来在滇藏线,班车过了盐井后抛锚。等修车时,我在214国道上散步。发现一块藏C黄色车牌,孤独地躺在路上。油漆已斑驳成锈,牌身已扭曲弯折饱受车压之苦。我爱怜地拾回,晚上在客栈洗干净,放进了我的行囊,带回家中。妻子挖苦我“这有什么用?难道你想把它装在你车上?”

一直以来,我从不质疑回忆是一种财富。那么旅行则是一个堆积回忆财富的过程。在被灯火阑珊包围的家中,每当看着我信手带回的物件,旅途上的每一次步伐和细节,悠然而生,清晰可见。

第二天,黄昏后。我信手折起神山下两支快枯萎的草,夹入书中。

神灵最终没有眷顾我,在大金的第5天早上,手拿望远镜站在房顶上的阿旺发出了阵阵叹息声:“下雪了,山上下大雪了。”我也爬上房顶接过望远镜。无疑,这次大雪粉碎了我转山的坚定意志。我郁闷起来,我的执着和耐心没有回报。眼看天气渐渐好转,转山指日待发,瞬间而来的大雪让我垂头丧气。而且几天来,我一直就没遇上阿旺说的那几个要从山上下来的老外,山上的情况也就无处而知。

冈仁波齐转山无果,让我感觉有虎头蛇尾之嫌,只有悻悻地离开。还好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旅途也是堆积遗憾的过程。

中午,我去了夫妇店报了要坐班车的票。正好下午4点有一趟去谱兰县城的车。50元车票,2小时车程。

我去和阿旺全家道别,阿旺感觉对我很愧疚。大叔真是个好人,他鼓励我明年再来。我答应,也把准备转山用的两罐燃气留了下来。

班车准时而来,我上了车,车上寥寥几位乘客。不知为何,司机迟迟不上车,在村口和几位妇女专心打情骂俏。车上的乘客吃着零食,谈笑风声一点不急的样子。我却更不着急。

黄昏时,班车终于开动了,神山上依然雾气缠绕,天气继续恶化。而山下照旧是一抹迷人的夕照,就像我几天前来到神山的那个黄昏一样。

在国道上班车被夕阳拉着长长的车影,奔向谱兰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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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 师钦鹏2016-09-18 10:39

    那样的平静,没有有人的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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